一
丹愈是不说,我就愈对她那钟情之人感兴趣。我去问铭,铭守口如瓶。
“他到底是何人?”我缠着丹问道。
“哎呀!他只不过是个**丝而已……”
“这就好比说自己的朋友是个劣大于优的货色,说自己丈夫是个四体不勤的人。愈是这么说,愈是证明丹的爱之深切而已。”我自以为无事不晓,想到。广羽最难以理喻的还是自己的心情罢了,竟然没有丝毫的嫉妒、丝毫的危机感。
“莫非我已经达到所谓“天地为笼,鸟何处逃”的至高境界了?”广羽自嘲。
“不,不。这只不过证明了我之爱慕不够切实,仅此仅此。”
我每天自愿担任起了观察丹耳朵的好差事。我自诩于顽劣不化的猴儿,只要丹的耳朵根子一红起来,我立马就会转头去报告给铭,唯恐天下不乱。
“铭,看!她耳朵又红了。”我无不兴奋。
“嗯?”铭放下作业,伸长了脖子探过去。
“这次还是红着一边的!”
“起码可以证明了她的“**丝”并不在另一边。”铭说道。
“你脖子伸那么长,好像老王八。”我故意摆出份严肃的表情。
铭笑了,还是那一副咧着嘴巴,好似打气般的动作。我扔下了铭,点了下丹的后背。
“你的“**丝”刚才出现了吧。”
“什,什么?”
“你的耳朵都暴露了,而且只红了一边。”
“哪边哪边?”丹很着急。
“这。”我指给她看。
“呐!”丹很尴尬,不停地揉着自己那只耳朵。
“我另外一只,的确没有红吗?”
“千真万确的,你那只耳朵比较傻,大概是没听见你家“**丝”的声音。”
“哈哈。”
“我与你说,耳朵不要去揉,越揉便愈红。”我幸灾乐祸地补充道。
“那好,我不揉了。”
此时铭却又笑完了,我凑去附耳说:
“那么,你猜测会是谁?”
“这,我不能告诉你。”铭笑着回答我。
“你总是不说!哎,这也不行吗?不过是猜测嘛!”我说道。
“我猜……”铭终于心智动摇,向某处指了指,我顺着看去。
“玮?不可能嘛!他就在丹的旁边,我竟也没见过她耳朵成天红着。”
“信不信由你,但我目前就是如此猜测的。”
我不着急。我确信丹迟早会坦露出来的,她自己承认是个憋不住事的人。
“我喜欢憋不住事的人,不会犯心病。”
二
几天后,我开始看见丹折千纸鹤。
“是送给“**丝”的么?”我明知故问。
“难道竟还可能是其他人?”丹回答。
“那么你准备折多少?论其数目,怎么也要有象征意义。三三三、六六六,还是九九九?”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希望我要坚持下去。”丹好似无限惆怅。
“你能行的,爱的力量是无限的嘛。”
“哎呀,你说得好肉麻、好恶心。”
“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大概够装一麻袋的。到时候你千万别一麻袋塞给他呀,至少也要表明了里面装的千纸鹤总共是九百九十九只才行。”
“红领巾,你这贱人。”丹腼腆一笑。
“恬。”我说了一声,低头写作业。
“去死吧。”
我继续挑逗她几句,丹却不答了。
我想丹已经要忍不住了,需得靠行动来发泄才行。她还没意识到身旁有这么个人吧。若真相大白,她又会怎么想……
千纸鹤越来越多,丹抽屉里的拿包花绿的彩纸越来越少。后来突然消失,第二天,又多出一包纸来。我知道,她还在坚持。
“你觉得,我是要在寒假前送他,亦或是开学后?”
“先与我说说,你折了多少了。”
“约是一百只左右吧。”
“那我劝你多折些,这样明显诚意不够。”
“啊!万一他开学之后就与我不熟了,如何?”
“难道你与他很熟?”
“好像也不是,但他起码知道我的名字。”
“不会真是自己吧?她几乎要说漏嘴了。”我暗想。
“你这不过是自己意淫遐想,你何时看出来她对你有一丝丝的感觉?”
“说不定她像我一样。”
“咳!丹听见你的声音,耳朵可不会红。”
沉默的千纸鹤,不知何时能飞扬。但答案,终将揭晓。
三
晚自习,我在走道上碰见了丹和灵。灵拉扯着丹的袖子,看起来很幼稚。
“红领巾,红领巾!丹要跟你说个事!”灵说道。
“稍等,我等会就来。”我正内急,丹再急也急不过我吧。但等我回来时,丹、灵二人却不见了。
“莫非,是真相揭晓的时候到了?”
“广羽,你刚才真傻啊!人家现在变了主意,所以躲你远远的,你还不知道吗?”
“她干嘛要躲着我,我又不是……”
“……她喜欢着的人。”我突然不知所措。
“若是,怎么样呢?她和我现在都不经世事,我应该说明情况,然后拒绝吧!”
“你有这想法,就已经超越了癞蛤蟆吃天鹅肉的范畴了。”想到“癞虾膜”,我不仅笑起来,我抑或不知可能是也因为我沉浸的幻想实在太美妙了。
丹沉默了一节晚自习,我不敢去找她。
“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断提醒自己。
第二天,丹把我、铭和粤召集起来,说道: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坦白……”
“哇!“恬”,你真是个胆大开放的女子,这种私密的事情竟然也不羞耻于说出去。”我故作惊讶,实际上我可是期待得很。
“我说过我就是这么个人,况且你们还是我的好朋友。”
“快说吧。”铭催促道。
“好的好的,就是那个,那个“**丝”嘛。”
“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明白呢?你大概是在糊弄我们吧!”我故做仰天长啸状。
“我们班最“**丝”的就只有一个。”丹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我跟你说,我就是对的。”铭说。
“难道说,是玮?”我惊讶万分,转过头去问她。
“哎呀!是啦是啦!”丹故作轻松的说。
“看不出来呀,原来真是个“**丝”。”
我万没有预料到真会有如此传奇般的情况。一位男子爱慕一位女子,那位女子却喜欢着那位男子的朋友,不仅如此,那女子的闺蜜亦是那男子不愿见到的人。
“我一直不相信电视剧上所说,但是经过此番我可算是真真的领悟到了。”我似觉得所有的不利矛头全部指向了自己。
“我不在乎,“苟余情其信芳”。”我再一次想到这句话了。
“嗬嗬嗬。”粤又笑道。
“你你……这个小贱货,笑什么笑!”丹用她的手甩了甩粤,惊得粤缩起头去。
““恬”,你明显骗了人,上次我问你,确确凿凿提到了他。”
“红领巾,你要明白。我总不能一下就说出来吧,当时我尚未准备好呢。”
“哦,嗬嗬。”我亦学粤笑道。
“昨天找我,是为了这事?”
“那是我早先告诉灵了,她想要出卖我呢!”
“这真是……”我自也不知道是在说灵还是说丹。此时丹却要转回去了。
“稍等、稍等!那千纸鹤,就是送给他的?”我问道。
“是、是。你说能有谁呢?”
丹转过头,任由四人如何呼唤,也不答应。
四
“那么,现在,你的千纸鹤增至几何了?”我迫不及待,发消息问丹。
“大概两百只。”
“加油,再过几日,就可以凑齐“三三三”了。”
“但是我现在不太想折了。”
“这又是为什么,你真是个爱如潮水,来去匆匆的人吗?”
“事实是这样的,我去找了玮。”
“他大概是拒绝了你。”
“你这叫“事后诸葛亮”。不过确实如此,他叫我好好学习,现在不要为这种事费尽心思。”
“对了,他还说,自己好久没爱过了。”
关于玮的情史,我倒是真的不知道。
“他有直言拒绝吗?”
“并没有,他只说了这个。”
“那我就要劝你不要干等着,赶快去问,这样是耗神伤心的。”我回复道。
“那你作何解释——那句“这样是耗神伤心的”。”我自问自道。
我现在是一定没有胜算的。我需要“情之至”啊,起码得先让她记住我。我耐得了寂寞,而她可以么?
“我不敢去问。”丹发来消息了。
“那你可以找粤、灵、铭代你去问。”
“啧!你还不了解他们?粤和灵绝对是会出卖我的。至于铭,他肯定不会去办。”
“那么你的同桌,春呢?他是玮的好哥儿们。”
“他?就他?我第一天和他同桌,就听见他自言自语说自己为何这么惨。这种人,我才不屑为伍。”
“那你找我吧,我总信得过。”
“可是他现在不在啊。”
“他上线着,我猜测他是不敢回复你罢,待我去问问便知。”
“不用了,我觉得算了为妙。”
“怎么,我也信不过?”
“不,他对我如此冷淡,我心凉了。”
“这么快就放弃?”我心想,急切的问道:
“真的吗?”
“是吧,起码最近不会了。”
“我看事实不会如此。”我冷笑。
“你有更独到的见解吗?”
“人做决定,莫过于从“心”与从“头脑”。如此,你斟酌一下你究竟为何种人。”
“我是个从头脑的人。”
“你这又说假话了。那你又如何会想到折千纸鹤,并且付诸于实行了呢?按照你的头脑,当今应是学习倍加努力的时段,你应当马上杀去这个念头才是。”
“哎呀,这我可是不知道了。”
“因为你的心终究把你的头脑战胜了。”
“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头脑所作的此决定亦会被心所颠覆。”
“不,不对,我是个信头脑的人。”
“事实上,全从“心”与全从“头脑”的人,并不是我们而今的境界所能触及到的。”
“无论如何,你真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交了你这个朋友,值了!”丹回复道。
广羽感觉一震,感觉他得到了丹的绝对信任,尽管只是朋友而已。
“人格魅力的人……实话的说,不过就是不帅。”我似乎映射到了什么,叹息。
“你帮助了人家,难道人家还有夸耀你的外貌吗?”
“不,我从她话里听出来了。她的溢美之词已山穷水尽,定是憋了半日,从得到这个词汇的。”
虽如此,广羽依旧兴高采烈。学道之人,最不能瞧不起自己的身体。
然而最终,玮却先回复了丹。事情就顺流而去,我也没有再一次提起它。
“祝她好运,同时祝我好运,这没有冲突。”
五
体育课时,我拍拍玮的肩膀。
“广羽,干什么?”玮之声一如既往的懒散。
“嗬嗬嗬。”我如今把粤的看家本领学到家了。
“干什么?你竟然笑得如此猥琐。”
“你要实话跟我讲,是不是某个女发过消息给你呀?”
“切。”玮把头扭向一边。
“莫要害羞,你不是说过她侧脸好看么?那么,不如从了她吧!”
“她侧脸不错,正脸就实在是惨不忍睹。”
“这么说你是变相的证实了她找过你了嘛。茫茫人海,难觅知音……”
“不要乱说,不要乱说。”玮摆摆手。
“嗬嗬嗬。”我不逼他了。
下课回来,我告诉丹:
“我去问他了。”
“什么什么什么!”丹摆出着急时候的招牌姿势,两只手上下甩动,好像南极的企鹅扑腾着翅膀挣扎着臆图翱翔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某个女的找过你”。”
“啊,你好坏也实在不能提起这件事啊!”
“他说: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切,那个贱人。”丹迅速转回去,既没有瞪我一眼,也没有稍微思索。
“怎么样,那么就继续违逆你的心吧!”
“情思中的人儿,不知真心罢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此看来这句话也并非不正确。”
“不过我的“情之至”,才可谓更上一层楼呢!”
这些自然只是广羽心中所想。
六
期中考试前夕,全班进入复习状态。但身为高一的学子,顽劣之本性总是难改,说是复习,不过是寥寥几个而已。我借此机会,悄悄坐到丹旁边。
“嗨,红领巾!”丹笑着朝他甩甩手。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抽搐似的“抡”手。我们俩的话题,基本上都是由此开始。然而此番,我准备聊些非同寻常,不苟言笑而且稍严肃的话题:
“如何,你喜欢这类书吗?”我忐忑,拿起《庄子》晃晃,与丹看。
“哇,我喜欢这种书目!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我本以为你只是热爱宋词有佳而已,竟没有想到你亦会着情于这种东西。”
“是的呢,我从小就有看看些我父亲的经书之类,这类东西真的是难觅啊。”
“若你当真仔细看过这种事,也就不会再犹豫与玮之间的相处了。可现在呢?你连自己到底从“什么”都尚且弄不清楚。”我又一次暗自笑丹。
但我自己是个从“什么”的,所谓圣人又从“什么”?
圣人非从“心”,亦非从“头脑”,然而……这大概是南师所说的“心物一元”。圣人之“心”即为“头脑”,反之亦然。圣人之“心”、之“头脑”在于道。
道无始无终,为……
为虚空。
对,圣人之“心”、之“理智”,为虚空。
这番想法,又使我想起南师的话了:我们的根,在头顶,在虚空。
那么我从“什么”?从的是物,即残缺的道吧。
“那么,红领巾,你能借我看吗?”丹见我沉思,便接着问道。
“哦、哦……这个,这本《庄子》我是要送人的。”
《庄子》自然是要送给丹的,不然我也不会提起。然而此刻我又想要拖延了,是由于我猛然间做出来一个可能会后悔的决定:
“我要注《庄子》,为我的女神。”
我觉得真是“叛经离道”!庄子教我无所欲,而我却要反过来因欲要来解释庄子所言。我不由不觉得我太渺小,太弱智了。但自古大胆注《庄子》之人,岂只我一个?他们无一不是因为了欲吧!再说,我自认学道不过半年,但程度如何也要较丹更为深刻。看着一本注出的书,我应当会激动不已的。
“你已经离道越来越远了。你才不过问道这么点时间,这还不算上你这几天以来的颓废生活。凭借你那不知是对是错,是疯是狂的一点儿三脚猫,就想去劝导别人,怕是已经变得浮躁之至了。”
我赶紧扔掉了这些念头,丹还在等他。
这个晚自习,我与丹聊得很投机。没有粤,没有铭,没有灵,没有琳,此刻我觉得丹是真正倾注于我一个人的,真的好似与我理想的境界没有了任何差别。只不过中间一次,丹说了一句观点,被我驳了回去,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天赐般美妙绝伦的。至于丹的那个“错误”的观点,我早就已经忘记殆尽了,我自信这迟早会被他纠正过来。
“丹果然是个好女子,竟然如此的合我心意……我想,要是我要将注完的《庄子》给一个人,那么丹无疑是最合适的,她是那么聪颖。”
“难道,你没有感觉,琳会更需要吗?”
“她?要是给了她,就是害她罢了!她就将只认这一本《庄子》,以为《庄子》就是全部正确。她又何曾会思考,这不是真《庄子》,而只是她以为的《庄子》呢?更有可能,她想都不会想,就拿来用,那定是走火入魔的下场了。”
“好似你自身不是如此过来的。”
“学道,不过万径归一。勿复言,我意已决!丹是最好的人儿,配得上我最好的思想。”广羽提醒自己道。
七
虽然此次再度翻开《庄子》,是不同的书,为了不同的欲,但广羽终究是回归了问道的征程了。他另购置了一本《傅佩荣解读庄子》,并且发誓,所作之注,决不能与傅佩荣先生所作的注装上雷同的看法,需得有独到的角度才行,否则就是照葫芦画瓢,毫无意义。
“这也对我是个挑战。毕竟我所学之只是大多就是建立在此人见解之上。至于《庄子喃哗》,我不过阅读了上半册,下半册内容虽少,我却未曾动过哩!”
“但是我不能轻言放弃,我要让丹看出我的诚心来。那么,且先让我仔细瞧瞧……”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广羽思考了良久,自顾自叹气:
“我果然是太浮躁了,除了傅佩荣先生所述:即便是鲲鹏也须要守道。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解法了。”
“这可不行,如果我现在便回头,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丹可是要读文科的人,再过半学期,我情可真的就须得要陷入冬眠般的沉寂当中了。”
想着,广羽就突然有了灵感,他提笔写道:
“即便是鲲鹏,依需要等待时机。我们为渺小,易残易损,则更需要守道,因为守道即是万物的时机。道,顺则倡,逆则亡,如此而已。”
“顺则就不亡吗?那么人为什么要经历死亡呢?”广羽又想到。
“死生全为道。“倡”无非指快乐,“亡”无非指痛苦。”
“算了,这篇我已写满了位置,这些还是希望她自己悟到了才好。”
“其实我这写句话,也算是个擦边球。与先前傅佩荣先生的见解有一些重复之处。”
此时的我尚且没有危机感。我注《庄子》的宏图大志从未停歇,然而却又是有着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间歇。毕竟如今就有丹这块玉在,我大可不必煞神费心抛砖去引。我所做之全部理由,不过是为了明年分开之后可让丹久久地难忘他罢了。我深知这既可称作是一己私欲,亦可以说为所谓人类最美丽的情感。
“人天生向往自私。小人私才,凡人私亲友,君子私人,圣人私万物;私万物为至私,至私即公。”
这本《庄子》正正好印了四百页。半个学期,我却是仅注了五十页而已。但其中却有些东西广羽拥有了莫大领悟。僻说某篇中某段:
“不让君主感觉到忠的人,就非为至忠。”
“南师讲庄子,便最爱以郭子仪将军为例,他真可谓是至忠的典范了。”
“如此看来岳飞之流也并非是至忠,不过是最符合人情心之所向,无有曲的忠,而不是能达及帝王的忠罢。”
“就拿岳飞来说:没能收复失地,是对国家不忠;不能全生,伤残己命,是对自己不忠;引上皇震怒焦急,是对主不忠。那么他又为何为“忠”呢?无非是心之忠,行未及,情信芳之至而已。”
“人们一边争抢能成事的人,却不管其人品;一边又在崇拜无成事之道却又品德上佳的偶像。”
“正如女偊自述的圣人之道与圣人之才,兼得的人实在太少。最终只能分而用之,一成事,一立牌坊。”
广羽觉得这很有意义,于是他作上记号,示意丹着重阅读。
广羽又见一说:
“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我算是稍明了无为之道,奈何我此前没有注意!所谓无为原来并非不为,而仅仅是让被为者以为此全是他自己促成的而已。”
“不为则宠,宠则益骄;为则束,束则不擒。无为的智慧太精深了。”
“这应就是老聃所说:民皆谓,我自然。”
广羽又一次记上记号。这在广羽看来,是对他和丹最有用的知识了。
再有《应帝王》: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这原来就是至人用心,至用心即无所用心。最佳的反馈就是不加处理,人没有不喜欢自己的,即使他们口口声声地说有多么痛恨自己。”
“可惜人难摒弃自己的偏私啊!”
“即使是不能做到,甚至连其边也摸不着,我还是要让丹看看。”
“什么东西能完全反馈人心呢?应是不是实体不是虚空的道吧。”
“无论是实体,抑或虚空,都无法摆脱其特有的本质。”
广羽终于意识到学道并非一日而成之。例如《庄子》,无愧为道家真经,照如此看来,就算是多读几遍,也能够不断颠覆,不断取得,不断失去。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广羽确实太过急躁,他曾问过丹:
“我不是说过我这本《庄子》,是要送人的吗?”
“是的,我依稀记得。”
“其实,书是送你的。”广羽迅速的发了消息,他早已等待着很久了。
“哇,真的吗?”
“真的,并且我自始至终就是如此决定的。我当时之所以不当场就予你,是因为我决意为《庄子》作注。”
“那真是上上等的好事!”
“但我后来又回觉,忽明我的思想不定为确切,很可能会影响你对《庄子》的判断……那么,你是想我现在止住,明日就赠你,亦或是等待我注完成?”
“我自然是恭候你注完成了,我不怕你误导我。”
我得到了指示,得到了目标。我原本欲放弃,如今丹的回复打消了我的念头。除非得道人,没有人能够无欲而认真做事,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不过是向往遥远尽头的那一份功成之悦而已矣。
我才不管丹喜欢的是玮,抑或何方神圣,只要我不行动,便是违逆了我的心思,就是我的过错。
八
不出广羽所料。寒假,对我而言就是彻彻底底的喜乐放纵。就连平时思道的心,我也全无了。
学道自然对于我来说是清苦。达到清欢,是更高的境界;达到无清欢,又是一层;达到无无清欢,无有清欢又是一层。我现在不过是比常人更早抬起头来,三阶境界,我却只有仰望的份儿。我终于明白为何在学校中我能如此乐忠于学道了。因为学对我来说是痛苦,学道不过是苦而已,等到乐一来,我抵不住诱惑,就毫不犹豫地丢下了这老朋友了。甚至连丹,我除了经常与她聊聊,就再也想不起她来。
我一到学校,首先见到了铭。我老早记得上个学期末他曾借了我五十元,解了我燃眉之急,交上物理学杂。
“若是没有能力还钱的人,就不要借钱。那已经不是借,而是骗、是抢。”广羽不禁自信而想,一面把钱交给铭。
“我竟是有借过你钱的。”
“那是自然,那一次老王八坑我学费,还是多亏了你助我呢。”
铭笑了起来,我话中的目的亦在此。因为铭假期前曾毅然断言,自称他开学前一周绝对是不苟言笑的。
“亏你还说在这一周之内,你是一点儿声也不会笑出来的。”
铭听闻我此话,立刻闭紧了嘴,止住了笑容,又恢复成严肃的样儿。
我最奇怪于铭这点性格。明是个爱笑的人,却偏偏要充装个无情男子。就算是为了自我的约束承诺,既然无人在意你那承诺,反希望你打破了去。那么,这约束承诺又有何用呢?
琳马上就要来了,说实话,寒假过了,我倒对她不再有原先那么怨恨。她的坏,不过是我主观臆断,她的所谓真“坏”,亦不过是众人的主观臆断。我只需要想着她的好处,就能够快乐起来。
然而琳果真来了。她背着书包,又是厥着嘴,摆着一张臭脸:
“铭,我作业又没有写完。”
“……”铭无语。
“哎呀,同桌!”她转过头来,对着我笑道。
“笑也难看,悲也难看。”我对她的好心顿时全无了。
“为什么我这个人如此刻薄,看人总要看坏处,喋喋不休,好似他们欠了我几万年的奴隶债。”
“那是因为你用“人眼”观一面,又用你所学的道推另一面。然而你的“人”与“道”尚未完全分离,各有相融,各有偏私。导致你虽能观两面,又仅能停于一面而已。”
直到丹来,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已的注《庄子》之大计划早已休憩多时了。
九
上学期,语文的名著阅读是学校《三国演义》,也因为如此,灵的“关公显圣”才能巧妙得来。此学期要求的为《红楼梦》,仿佛是有意,因《红楼梦》,又闹出了些事来。
“生事”的主令人难以意料,竟然又是铭。但我心里自以为清楚,那铭其实是爱笑的人,不过是无人找得出他究竟爱因何而笑,索性装出个严肃的样,但有着我和丹的存在,他的甲胄就只能是慢慢褪去的趋势。
“又发什么神经了?”丹转过头,看着抽笑着的铭。只见他趴在《红楼梦》的课后练习上,勉强抬起头来,铭把他的《红楼梦》扔给了丹。
我亦凑过去看,之间书上某段上做了下划线:
“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我和丹一阵沉默,两人都不觉好笑何处。铭见他们毫无反应,又把他做的概括取与他们:
“两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炕上。”
“板儿要肉吃,被刘姥姥打了一巴掌。”
铭仍旧笑个没有停歇,丹也笑,不过仅仅是咧起嘴,显然没有铭如此热烈。我不过是略微笑几声,毕竟我很少为别人的笑话所动。
不过为了丹,为了满足自己的消遣欲望,我知道如何再次改编笑话,变为广羽式的幽默。所谓使人发笑,不过是暨由一件丑事,让他人幻想套用自己的亲友亦会干出此等蠢事,我所做,不过是明了的提示这种思想罢了。
“两人抬了一只老王八来,放在炕上。”
“那老王八头伸得长长的,被刘姥姥打了一巴掌。”
铭继续闷头笑,我之意不在铭,其关键在于丹。我自认即使无丹,照样可以生活快乐;即便有丹,也并不意味我就无有悲伤,我想那还是因为喜欢不至于深刻。虽是不够于深刻,但我却自以为恰恰达到了一个类似“情之至”的境界。我与“情之至”的唯一区别只在于前者的信念容易遭到破坏,而后者坚不可摧,因为后者达成之条件恰是需要无信念的。
丹的意志,恰恰是于坚不可摧啊!我回想起寒假时丹所言:
“怎样?我估摸你的千纸鹤之大计将要完工了,是这样吧?”
“不是的,我却已经没有心情折了。”
“这也算是难为你了,他对你如此冷漠,移情别恋是理所应当的事。”我挖苦她道。
“切!红领巾你这贱人。实话告诉你,他骗了我,我于是对他冷漠了。”
“他之前骗你。此番总是是袒露事实了吧,便可以说他其实无法抗拒你的诱惑,这又有什么坏处呢?”
“他说他很久没有爱过了,却不敢说他喜欢过我们班里的人。”
“那么是谁?”我好奇之至。
“这我只敢告诉你一人,是屿。”
“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不过我此前也并没有频频找他,说看不出来应当也是常事。”
“事情就是这样,我再无什么好说的了。”
“你这么以为就不对了,你难道就没有骗过人吗?就譬如说上次我们问你倾慕的是何人,你照样是以谎言应对的啊!你亦可以替玮想一想,谁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不熟悉的人呢?”
“那么我想看看再说,我目前已经是心灰意冷的了。”
“丹就是纯洁的花儿啊!经过风雨后的花,虽然变得坚强,却也老熟起来。”
丹想要玮,却又不得之,于是就放弃。这说不上是正常抑或不正常,但我绝对敢说,她并不会思考得之怎样,不得之又怎样。我不愿得,我只要我心得之慰藉。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我亦搞不好会逃避,我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东西,又如何去给她呢?
我又想到了铭,他不定就是“经历了风雨的花”,然而却变成了自以为坚不可摧,冷漠无情。他并不知道这是一种莫大的罪过,对自己的罪过,可能还反倒以为自己清高。
想到了铭,就又想到了《红楼梦》。他爱看那“刘姥姥扇板儿一巴掌”,我倒却更爱看“宝玉参禅”。
——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在吾志,为道中之物,无生无死;“坚”在吾身,随道中任化,无损无溢。”我知道这不是机锋的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