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无边,马踏红尘。
一骑良驹,一身青衫,归一冉往憬城而去。
并非不愿意为国君效力,只是生来就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没有权利选择,不能对任何一件事说“不”,虽然世代国君对归家都敬重有加,归家对燕氏亦竭尽所能去辅佐,可归一冉长久以来心中都有深深的疑惑和不甘。
昨夜父亲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自己,归家与国君是一脉相连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只要尽心地做好每一件事,等归家交予自己之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归一冉觉得父亲似有什么未曾说破,可却摸不着边际。
趁着清晨的微风,策马扬鞭,既然一切都已注定,又有什么资格犹豫。
所谓注定,不过是不经意间种下的一抹执念,以为那是万千流年里,芸芸众生中,只属于自己的定数,却不知,碎玉之于星盘,一粟之于沧海,那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谁又配得上苍茫万物抒写的那一枚定数?
夏千何望着从海平面升起的一轮骄阳,万丈霞光映红了波光粼粼的海水,有那么一刻,内心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就像过往的那些岁月,不曾在内心留下一星半点的积淀。
而所在之处是一个小岛,岛上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虽是初秋,却依然开满了小花,点缀在影影绰绰的青草之上,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色。
临近中午,虽然海风吹着有些凉,可日头还是毒了些,夏千何走进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有张琴桌,桌上放着一架古琴,旁边一个小几,上面煮着一炉茶,茶香四溢。
夏千何坐在琴桌前,透过亭子边上的蔓藤,正好有一缕阳光印在她的脸上。夏千何皱了皱眉头,走上前,伸手抚摸着蔓藤的叶子,那蔓藤突然抽新吐绿,蜿蜿蜒蜒地往上爬,顷刻间,就在亭子外面升起一片绿墙,夏千何放下手,重新坐回琴桌前,抬头看了看,阳光不再刺眼,满意地笑了笑。
指落音出,那古琴琴音敦厚,松沉旷远,而每一个音符响起,竟都能带起一阵木香,不多时,亭子里的木香和茶香交互缭绕,沁人心脾。
只是夏千何却并没有沉醉于此,指下音符不断,眼中却渐渐升起浓浓哀伤。
一曲未毕,夏千何却停了下来。放下手,也没抬头,淡淡地说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从亭子外走进一个人,逆着阳光看不清脸,只见他进来坐到小几旁,闻了闻煮好的茶,道:“真香!”
“少主不在天憬宫处理政务,怎么跑到这种荒山野岭来?”
来人正是丁远承。
“荒山野岭?这集云洮大陆气运于此的地方,竟被你称作荒山野岭,燕氏要是知道了,定会被你气死。”丁远承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说道。
夏千何从琴桌前起身,来到小几旁,在丁远承对面坐了下来,道:“那燕氏自以为掌握了能让天下归一的天大秘密,觉得只有燕氏能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燕东科前阵子还来了这里,大概去查看那归元之气了。”
丁远承笑道:“他大概不知道这岛上还别有洞天吧。”
夏千何抬头看了看亭子外,道:“虽说这里比那燕东科上山的地方强多了,可比起以前的一泉生花谷,还是差了很多啊!”
说起一泉生花谷,丁远承的心里“扑通”一声,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搅得支离破碎。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思。
还是丁远承打破了寂静,道:“如今这一泉生花茶,外面倒是偶尔能见到,只是没了以前那泉水,再也煮不出那样的味道了。”
夏千何喝了口茶,笑了笑。
丁远承望向亭子外,不远处,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口显然经过了一番休整,只见左右各刻着一行字:七重世风惹凄凉,奈何清冷锁衷肠。
丁远承轻轻诵完,道:“千何,这两句是何用意?我琢磨了很久,也没什么头绪。”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琢磨再久,又怎么会有头绪。”
“想来‘七奈宗’也由此而来吧,只是你一向喜欢清静,怎么会突然想要开宗立派,传道授业呢?”
夏千何起身,走到亭边,摘了片蔓藤的叶子,那叶子刚刚长成,新鲜得透出水来,却见夏千何随手将那叶子放在掌心,一圈光点升起,那片叶子瞬间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一个人待的久了,突然想身边多些人陪,可又不想好不容易培养起些许感情,他们短短数十年就匆匆而过,索性让他们能长久地陪着我,也不错。”
丁远承没再说话,心中却有些哀伤。
纵使一起走过那么长的岁月,她却还是孤独的。
如果没有她,自己如今也许离浅雨会更远,这条路,也许会走得更加艰难,可这一路走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可能会孤单,会落寞,即使拥有再多别人不能拥有的东西,却只能孑然一身地享用。如果说唤起浅雨的记忆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那又是什么让她在悠悠岁月里,独自撑起风雨,然后享受阳光,走过泥泞,然后沐浴春风?
“千何,你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些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如果你想要倾诉,我随时都可以备茶恭听。”
夏千何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眼波流转,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如今的丁远承。
朱唇欲启,却终究还是将万千话语融进了那一杯一泉生花茶中。
往事随着茶香,落进肺腑,辗转千回,化为更多地相思,浇灌着心中那朵相依相伴的未往生花。
“你远远地追来,不是为了听我讲故事的吧?有什么事吗?”
听到夏千何把话题引开,丁远承只当她不愿说,也就没在意,道:“我去浮生楼找了你两日,燃了传讯香,也不见你来,知道你定是到这里来了。”
“看来真的是有什么事?”夏千何笑盈盈地问道。
丁远承略带歉意地说道:“这些年什么都不能给你,反而总要你给我帮忙,我……”
夏千何打算丁远承道:“好了,快说什么事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丁远承一笑,道:“也好,那我就直说了,我爹,他的病突然恶化,我炼了几粒丹,可是,自从上次给太仆镇炼制了龙血露,我的力量,就……有些难以为继……”
“你没吃垂花赤罗丹?”
“千何,当日你说得轻松,可我又怎会不知那垂花赤罗是怎样的天材地宝,你是花了怎样的心血才寻了来,哪怕不去计算炼丹过程中你的付出,那也是一枚万金不换的宝丹,我怎能忍心就这样吃下?”
“宝丹?宝丹不服,那和草芥有何区别?”
“他日说不定会是救命之物。”
夏千何叹了口气,道:“若早知道你这么执着于这些宝丹仙药,那我无聊的时候不如多炼些,我无聊的日子那么多,现在应该也能存了不少,让你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多好。”
还未等丁远承接话,夏千何继续道:“可惜那么多日子都浪费了,不如你回去吧,从今天起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待在这里给你炼丹!”
“千何!”
夏千何也不再理会,出了亭子。
海风略过耳畔,浅浅吟唱着古老的秘密。
丁远承坐在夏千何身边,一起望着阳光盛放下的天罗海,海天一色的高远辽阔,让这小岛变得虚无,变得微不足道,只有这天下大势,才是这万物中不可忤逆的存在。
“给我!”
“什么?”
“给你爹的丹药。”
“千何……”
“快点,一会儿我就反悔了。”
海水拍打着山石,海风吹拂着花草,朗朗君子,芊芊璧人,却为何不能成就一幅花好月圆的缠绵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