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轰鸣的雷声,伴随着划破整个夜空的闪电,让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直到天色渐明,雨势稍收。
大风卷着暴雨,合裕宫满地的落叶残花,这个四季盛夏的城,竟一夜如秋。
可整晚漫天的雨丝也冲不去合裕宫满目的凄凉。
安辞帆悬梁自尽,安世麟昏迷不醒。
一众大臣侯在文政殿后殿外,等候着御医的消息。有人小声谈论着安辞帆的死,余炎和左恒泽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殿门打开,御医从里面出来,道:“城主醒了。余大人、任大人,城主请二位入内。”
众人听说城主醒了,都松了口气,余炎和任宇文随即进了殿。
殿里飘着浓郁的药味,侍女正在收拾药碗,王彦臻见二人进来,俯身对安世麟道:“城主,余大人和任大人来了。”
余炎和任宇文上前行了礼,安世麟缓缓睁开眼睛。
见安世麟想挣扎着坐起来,王彦臻忙上前扶着他半坐半靠着,待安世麟坐定,却已经虚弱的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王彦臻不忍,转过脸去,下方二人也都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安世麟总算开口道:“二位……”刚说一句,就不停地咳了起来,王彦臻来不及递手帕过去,安世麟已经一口血喷了出来。
看到溅落在床边寝具上的血,任宇文不忍,道:“城主有事不急于这一时,不如城主先好好休息,待身体好些再召我二人……”
不待他说完,安世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又缓了缓,安世麟道:“我……命不久矣,可我东沧城……却……咳咳咳……却无以为继……我……我没有时间了,近日,唯想到辞漓可勉强……接任,请二位务必尽心辅佐……”说到此,安世麟又没了力气,只好再次休息。
任宇文对安世麟提出的由安辞漓接任的想法,还是有准备的,放眼众少主、郡主,此时也唯有他勉强可以栽培。
可余炎听后却上前道:“城主选定二少主,臣原本应当尽心尽力去辅佐,可是……城主,二少主他自小养尊处优,没有受过点拨栽培,而且……有些过于柔懦,臣为了东沧城百年基业,冒死恳请城主再三思量!”
安世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眼下,又有何人……比辞漓更合适呢?”
只听余炎道:“城主,臣斗胆,有一人,似乎比二少主更合适,如城主不怪罪,听一听可好?”
安世麟有些诧异,自己的子女,自己权衡多日都没有想到更合适的人选,那余炎,有何高见,于是急道:“快说!”
“四少主安辞洪!”
这一说,不仅安世麟,连任宇文和王彦臻都惊了。
那个不学无术被流放道集安镇的安辞洪?
余炎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城主,前日四少主回宫,臣正好与他接触过几次,相信城主也同样感同身受,四少主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四少主了,况且,四少主自小被发配到集安镇,比之宫里的这些少主、郡主,自是吃了不好苦头,都是自己熬过来的,想必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之所以开悟改过,与他那些年吃过的苦头恐怕不无关系。再者说来,集安镇的厨艺大赛名扬东沧城,甚至周边他城的人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短短月余的时间,集安镇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足以证明,四少主他有这治城齐家的手段。人难免有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安世麟听完这番话,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任宇文道:“城主,四少主改过从善,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一来,城主的重任一旦接过,就要为之操劳一生,四少主改过的时日尚浅,不知能否持之以恒,二来,四少主毕竟是发配出去的少主,祖制没有先例……”
未等任宇文说完,余炎就打断道:“任大人此话差矣,四少主被发配到荒凉的集安镇,都没有自暴自弃,足可见他是可造之材,待他回宫,你我尽心辅佐,岂有不持之以恒的道理?再者,祖制没有先例,也是因为不曾有四少主这样出了宫,还能勤勉于政的人,祖制再无先例,也比不过我东沧城此刻需要的是一个能担起城主重任之人!”
任宇文欲再次争辩,安世麟摆了摆手制止了,道:“二位的话……我都记下了,二位请回吧,容我考虑考虑。”
余炎和任宇文走了出来,任宇文道:“余大人真的认为四少主可以担此重任吗?”
“任大人,我若不是真心觉得如此,又怎么会向城主举荐。”
“对你我来说,谁当城主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谁当城主,请余大人谨遵本份,尽力辅佐便是,告辞!”说完也不等余炎反应,转身离开。
余炎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文政殿,心中自有盘算。
三日后凌晨,安世麟逝于文政殿。
当安辞帆和安世麟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到集安镇的时候,安辞洪先是震惊,震惊未泯,紧接着犹如被当头一棒敲的血肉模糊,几个月来的心血,如今看来,都是付之东流了,自己再也无望回宫了!
反倒丁远承听到这两个消息,终于舒心一笑,对赵安彤道:“看来不日我们便可启程回憬城了!”
赵安彤道:“少主怎知安世麟一定传位给了安辞洪?”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此事已有定数,无论安辞洪是否能够当上城主,皆是你我不可改变的结果,所以我们只好回去喽!大不了他日,我们打下东沧城就是了!”
赵安彤笑道:“少主果然好胸襟!”
“什么好胸襟,我是捉襟见肘,无计可施了!”
“少主已经连施两计,兵不血刃地除掉了安辞帆和安世麟,还说无计可施?”
“彤儿怎知是我施的计?”
“难道是少主祈求上天垂怜,得到应验了吗?如果不是,请少主赐教,彤儿很好奇,少主是如何做到的?”
丁远承哈哈大笑,道:“凡事均在人为,老天爷才不会随便垂怜哪个人呢!彤儿知道人在什么时候只想一心求死吗?”
赵安彤摇了摇头。
“常人只道,人在万念俱灰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要一死了之,以求来世,其实不然。当一个饱受苦楚之人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然后满怀斗志的去追求浴火重生,却再次被无情地推下漆黑的万丈深渊时,才是最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的时候。那日安辞帆满心以为安世麟还有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他跪在文政殿外,却连安世麟的面都没有见到,其心当死,又因恐惧弟妹报复,这才了结了自己的性命。而那安世麟,本就没多少时日了,安辞帆悬梁,他定心生愧疚之意,想着是自己逼死了亲生骨肉,于是一病不起,也在常理。唯一尚不知晓的是,他在死前究竟敢不敢孤注一掷,用东沧城作为赌注,赌安辞洪能担得起这幅重担。”
赵安彤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丁远承知她又心软,觉得自己踩着他人的血肉性命往上爬,但又知道劝说无用,她心里自有一杆秤,秤得出是非利弊。
“好了,此刻那安辞洪想必也正在煎熬,我得去看看他,不然他也想不开,损失就太大了。”
丁远承起身去了少主府,果然少主府里一片悲痛之色,下人们以为少主为城主和大少主哀伤,却不知这份哀伤和永远不能再回合裕宫相比,也能勉强接受了。
“少主节哀。”
安辞洪抬眼看了看丁远承,没有起身相迎附和,在他心里,丁远承许给他的宏图大志,已经彻底破碎了,如今他不过是一届平民,自己没必要再去迎和他了。
看安辞洪不理不睬,丁远承索性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道:“少主如果觉得这样就无望回宫了,那我不得不说,少主有些鼠目寸光了!”
“你!大胆!竟敢说本少主鼠目寸光!你说我可以重回合裕宫,现在我爹死了,你还指望我那些兄弟姐妹接我回宫吗?本少主还未治欺骗之罪与你,你竟敢辱骂本少主?”
安辞洪还要再骂,却被丁远承打断道:“少主想治罪容易的很,可少主如以城主之身重回合裕宫呢?是否会对在下有大大的奖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