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次城自古就是出圣贤的地方,许多传奇人物都来自于此,几朝几代几番潮起潮落,榆次却依然屹立在这西北的土地上,现如今榆次最有民望的人家就属郑家了。
郑家算是后来落户的,百来年前,前朝落魄的旧臣改名换姓的落户到了榆次这个山青之县。书香之家百年礼仪传世,对待乡里更是和善可亲很快就在这方水土扎上了根。
即使这西北边荒之地,民风彪悍,重武轻文,可郑家也没有放弃读书科举。在这百年来郑家更是出了一位阁老,一位检察御史,九名进士可谓清贵一时。在西北地界可不知道榆次,不可不知郑家。
进了榆次城,东边的小半县城都被郑家的族宅所覆盖,一座座错落不一的宅子,或是破旧不堪,或是大方豪气,或是矩正严实。而群落之中三座五进青砖绿瓦的巍峨宅子就坐落在那。中间那间五进的宅子不管是那青苔墙面,还是那高大威严的黑漆大门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旁边两间宅子都低矮了中间宅子半个墙头,虽然参照老宅子的风格却依然缺少那股肃然的大气,明显是后来加盖的。三座宅子中间打通连气成枝,占据了榆次的中心地带。这就是郑家的祖宅,也就是郑家四个房头的住所。
据说当年那位深受宁武皇帝喜欢的阁老,因为年老体弱提出了第七次致仕以后,宁武皇帝看爱臣的垂暮年迈致朝拜都已经起不了身后,终于同意其回乡养老的请求,为了让其更舒心的养老,更是赐其榆次五进宅院一间以示恩宠。
这座宅院由工部的营缮清吏司派专人负责,请了整个西北的能工巧匠花了一年的功夫才盖成。而至此以后这座大气豪华的宅子便成了榆次的标记,郑家的祖宅。而后随着子孙的繁盛,郑氏后人苦于居所困顿,便仿制着主宅在东西两边各盖了两间宅子,更为了显示不敢逾越皇恩新盖的宅子都特意矮了半个墙头。
郑芝瑾所住的清芜院便坐落于西路的新宅之中,过了垂花门便是小花园,小花园的东面开了一个角门,角门的另一侧就是郑家的主宅。而二房的大太太胡氏就住在西面的世安苑,经过了侧园的抄手游廊,就看见前面翠竹包围之处隐隐露出了一个院落。院门敞开着,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木料,但能看的出是好木料。最近应该刚上一遍漆,漆黑油亮透着一股大宅门特有的深沉。门上挂着一个榉木描金漆的匾额,刚劲有力的世安苑三个字显出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早上时辰尚早刚到辰时,竹子上都还带着露珠,走近一股竹子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清兰因是大太太派来伺候郑芝瑾的,不像其他几个大丫鬟都是从小陪着郑芝瑾一块长大的,知道自己和郑芝瑾不如他们亲近。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活泼率真,但是心里其实还是细微极致的一个人。平时总是仔细的揣摩郑芝瑾的生活习惯和喜好,看见这竹子上的露珠马上便提议到:“小姐听说这春露最养人,我们不如采了这竹子上的清露,给小姐泡茶喝。”
露水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春为一年之计,这露水中又以春露最为清香,郑芝瑾突然想起了这句话,那遥远的记忆那温婉柔和的声音又似乎在耳边响起,现在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真实曾发生过,还是在午夜梦回之中曾梦见过。也不知那人那景是否现在还安好。
清兰刚说完就看见郑芝瑾一下子出神了,细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并无不妥,难道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私隐,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又回头一想发现最近小姐好像常常就发呆出神.。
清兰这边心里正打着鼓,郑芝瑾已经回过神来了。沾了一滴露水在嘴里餐了餐,果然清香无比:“这露水的装法也有讲究,不能用一般的瓶子最好用竹筒或者是玉瓶,我们出来时也没带着些,不如去母亲那借几个过来,更方便些。”
清兰见小姐采纳自己的建议,马上便放下心来“还是夫人算的准,说是小姐肯定快来了,我就说我出来迎迎看,果然就看见小姐到了大门口了。”
刚准备接口就听见一道洪亮的女声有远及近,只见一个妇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素面比甲,内着月牙色的罗纹中衣,腰间系了一条同样石榴红的腰带,头上盘了了个乌黑油亮的髻儿显得干净而清爽。面色白皙,眼色呦亮,看着就是个利落大方的人儿。
“秦嬷嬷”郑芝瑾含笑的点点头,秦嬷嬷原是胡氏身边的丫鬟,从小陪着胡氏一起长大。胡氏自小失母,秦嬷嬷长了胡氏几岁,可说是带着胡氏长大,那情分似仆似姐,后来更是陪着胡氏嫁到亢家。后来为了能接着伺候胡氏更是放弃了内院的大总管的长子,而嫁给了亢氏名下一个丝绸铺子的二掌柜。那掌柜本也是有能力的人,只是苦于没有出生背景,自从娶了秦嬷嬷之后更是得胡氏的另眼青睐,短短十来年已经升做了亢家商队的大头目了。家里在外面也是买上良田宅院,仆役若干。秦嬷嬷本可以在家过着太太的日子,可是放心不下胡氏依然还在她身边伺候着,一路从千里之外的扬州来到了这榆次县,一直忠心耿耿,周到体贴,算是胡氏面前的第一体面人了。
“奴婢给三小姐请安了。”秦嬷嬷笑着要向郑芝瑾行礼,刚准备俯身就被郑芝瑾拦住了:“嬷嬷不便多礼,你予我更像是姨母,以后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我哪敢当得小姐的姨母啊,小姐真是抬举老身了。”前几天向小姐行礼,小姐连眼角都不带抬一下,今日怎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郑芝瑾像是看出了秦嬷嬷的狐疑接着说道:“怎么不是姨母,姨母能为我做的,秦嬷嬷都为我做了,姨母不能做的,秦嬷嬷也为我做了。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夏天打扇驱蚊,冬天炖汤暖被都是秦嬷嬷为我做的,小时候我每次被母亲责罚,秦嬷嬷都会偷偷的做了我做爱吃的奶油松瓤卷酥?,您为我做的一切我的记在心中不是姨母胜似姨母。。”
这话说的熨贴,一下子秦嬷嬷的眼眶就湿润了。觉得昨天还在绑着发髻在花园躲猫猫的小姐如今真是长大了,不仅仅是长成了窈窕淑女,更是懂得体贴人了,就好像短短的几天成为了一个正真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了。
清兰看着这一切心里即是羡慕又是庆幸,心想着自己以后要是能成为像秦嬷嬷这样在主子面前有体面的管事男表,就好了,仆役能敬怕,主子都敬重。转眼有想到有了下人的地位主都是主子给的,只有主子愿意敬着你,而三小姐似乎就是那个愿望敬着你的主子,如果说刚开始清兰是为了大太太的命令而来的,此刻她似乎有了一股情愿。
郑芝瑾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在清兰的心中搅起了怎样的心绪,此刻的她正温声询问道:“嬷嬷怎么亲自出来了,虽然已到了春天可早上的风还是凉的很?”
秦嬷嬷似乎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太想小姐的紧,想要亲自出来?”
秦嬷嬷不说郑芝瑾也知道了,母亲想要出来,肯定被秦嬷嬷拦住了。所以秦嬷嬷就替她出来,可昨天晚上才和母亲吃过晚饭,难道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消息连夜禀告了过来,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想到这里郑芝瑾不禁脸色发白,不由的加快了脚步,秦嬷嬷看也紧紧的跟了上去,身后的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静若寒蝉也加紧了脚步跟上了郑芝瑾的步伐。
急急的踩过庭院里的青石板路,世安苑东厢房那红木的房门映入眼帘,刚打开门就看见屋里站了一室的丫鬟婆子正伺候着母亲用早膳,一看见郑芝瑾进来纷纷的跪下请安。
现在才吃早饭,郑芝瑾不由奇怪,母亲一直都在辰时之前用完早饭的,今儿怎么迟了。
“你这丫头怎么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像个孩子似的。”胡氏的脸色有些发白,眼底青了一块,神态有些恍惚但却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郑芝瑾突然的放下了心来,觉得自己太过于草木皆兵了。
秦嬷嬷年纪紧跟着也走了进来:“太太你可冤枉三小姐了,是奴婢告诉小姐太太急着见小姐,小姐才匆忙赶来的。””
有谁知道儿女关心自己能不高兴的,胡氏心里也是高兴的很,嘴上也扬起了微笑:“快坐下走了一路累了吧。”
“就那么点儿路怎么会累呢?母亲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郑芝瑾坐到了桌子边的红木镂空雕花鼓敦上。
“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所以没睡好。”胡氏显然不愿意提这事敷衍的回道。
难道是梦魇了,郑芝瑾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母亲是个非常迷信的人,觉得如果做了噩梦就怕会梦境成真,所以都会闭口不言,这样看来这个梦肯定是和自己有点干系了,所以才会一大早急着见自己。
“母亲应该放宽心,佛说梦之起源一想。晚上让人点上支安神仙肯定就能睡安稳了。”
胡氏如何不知女儿是在劝解自己,但是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现在心还在揪着,可也不能辜负女儿的好意便强颜打起精神来:“或许你说的对,我想的太多了。”
秦嬷嬷站到了桌子旁边,顺手接过了丫头手中的筷子,帮忙布菜。
“这世道真是越发难过了,连个布菜的活计都人人都抢着干,我看以后奴婢也只能帮着打扫打扫院子了。”
一个浓眉大眼长相娇憨的丫鬟眉眼含笑的打趣道,只见她身上穿着套鹅黄色的对襟上衣,下身是同色的八幅湘裙,腰间围了嫩绿色的荷叶腰围,这是胡氏身边的大丫鬟沁蕊,是家生子胡氏陪房的女儿被受胡氏的喜爱。
胡氏被她逗得会心一笑,笑着放下了碗:“你这个小蹄子,那打扫的活计也是需要耐心功夫的,就你这个猴儿样。我看也只能给我端端痰盂。”
“太太怎么知道的,我就喜欢给太太端端痰盂,这活轻巧,又能贴身伺候着太太。”
秦嬷嬷也笑了道:“这鬼丫头,我看你这卖乖讨巧的活计做的最好。”
屋里满室轰然大笑,郑芝瑾也赖到了胡氏怀里,说是要和沁蕊争宠,引得胡氏的阴郁更是消散了不少。
这时郑芝瑾才安下心来,看到桌子上的早膳玉田香米粥,肉末蒸蛋,上汤蕨菜烧豆腐,她心中微微一动,这都是哥哥爱吃的菜,母亲可定是思念哥哥了。
“也不知道哥哥在外可还安好,现在应该还在书院备考吧?也知道那考院彩色怎样,环境舒适不舒适?哥哥能不能休息好?”郑芝瑾的话显然也说中了胡氏的心思。
“前些日子秦掌柜捎回信来,说那考院简陋饭食粗糙,怕你哥哥在那受苦。”””说完叹出口气。秦掌柜就是秦嬷嬷的男人,每年春天都是秦掌柜进京办事的日子。而秦嬷嬷的儿子秦成诚正跟在郑芝谕身边做伺读,所以秦掌柜才对郑芝瑜的情况这么清楚。
“那不如让哥哥换一个地方备考?”郑芝瑾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内心所想
胡氏却还是叹气:“你哥哥,考院里学子聚集,他住在哪方便互相请教学问,对他的学识进展很有好处。”意思也就是怕郑芝瑜不肯。
“母亲,你太过多虑了,现在离考期只有短短数月的。哥哥最需要的不是集思广益而是关门造车。母亲一心为哥哥着想,怎知哥哥不是需要一个能吃好睡好安静读书的地方,只是缺人打点罢了。不如让秦掌柜去把我们京城南郊的宅子收拾出来,找上一个好手艺的厨娘,让哥哥去那备考岂不更好。”
“南郊的宅子,会不会太过偏远,出门未免不便。”胡氏心动
就是要让他出门不便:“那样才清净,适合哥哥读书。”
“太太,我看还是小姐的想法好,哥儿如果继续住在考院,吃不好喝不好还有力气去考科举。”秦嬷嬷也暂停郑芝瑾的意见,也劝说道。
胡氏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遂同意郑芝瑾的想法。让郑芝瑾代笔,分别写上信给郑芝瑜和秦掌柜。
郑芝瑾心中大安,如一块大石头落地。哥哥一向孝悌,这次母亲这样说他肯定会照办,那就不会再住在乱七八糟的地方,惹上乱七八糟的事了。
写完信母女两个在那聊天,胡氏多次问起郑芝瑾身体是否不适,郑芝瑾都耐心的答了。从世安苑出来,清兰手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瓶子的露水。郑芝瑾轻轻的在她耳边吩咐道:“你去如木那打听一下太太昨晚做了什么梦?”如木也是胡氏身边的大丫鬟,和清兰私交甚好。清兰刚才也在房内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回到清芜院清兰找出了一盒郑芝瑾刚赏下来的点心就去了如木那。
不过过了半个时辰清兰就回来了,郑芝瑾今天刚好是沐休日,不需要去族学,随手从架子上找了本《太平广记》就看了起来,其实很早以前她就不喜欢看这种小说本子了,可如今也没别的书只能先将就着,以后再寻着其他书。清兰回来时她刚看到次仲化为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