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人说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
古人亦有醒言留世:焉有孤男寡女共幽室,况黑夜之中,不起弓虽淫理?
邢善和艾筎雪两人现如今的状况,正是如古人所云一般无二啊——孤男、寡女、幽室、黑夜……
“在月谷内,每当我看到别的孩子宠溺在母亲怀里的时候,我便好生羡慕……长这么大,我记得和父亲说过的话,零零总总加起来莫不过十数。”
“很多时候,我忍不住问,母亲呢?得来不过父亲,沉默的回应……那沉默太可怕了,可怕到我以后再也不敢问,不敢再提……”
“你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吗?”艾筎雪突然转口问向邢善。
“想,还是没想?应该是想过吧。”邢善回道。
“就算我不敢再问父亲,可我依旧忍不住去思念那个女人……那个我应该叫她母亲的女人。其实很多时候,我会恨她!我恨她……可就算恨?我恨的这个人,又在哪里,又是谁呢?”
…………
在太明四十三年的深冬里,在天下城南侧几十里远的山窝里,在这山窝里的一个不知名山洞里……
从未念及“父母”这一概念的邢善,因为艾筎雪的一番倾心之言……不由来,在心底萌发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可能已经去世了?”
邢善知道这么说有些直接,但是却组织不到委婉的言语。
“想过。”
艾筎雪回道,声音之中不觉带了点哭腔:“可就算是死了,为什么父亲不告诉我呢?就是死,也有个灵位,有个埋的地方吧!”
“我和父亲交谈的不多,可我知道,我感觉得到……他很爱我。爱我,胜过他自己。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我!”
“小时候,我以为等长大了,他便会告诉我……可是,现在还不算长大吗?”
不可见物的漆黑山洞内,静静地飘着艾筎雪略带哭腔的声音……邢善却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黑暗中。
对这种血缘带来的感情,邢善从来未体验过……没经历过,所以不懂。也因为不懂,些许烦闷渐生……
黑暗中,邢善向艾筎雪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凭感觉更近了一点……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略有凉意的手。
心里正陷于无助的孤单中,忽觉有一双大手握住了自己,艾筎雪觉得安定了许多……继续诉说的声音,也渐渐归于平稳,慢慢地恢复了以往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手腔调。
“说说你吧。”
话题起得快,结束的也快……邢善已经忘记了是因谈及何处,导致艾筎雪陷入了自己的身世之中。
“我,我很简单啊。”邢善回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寺里,反正,自打我记事起就待在里面了……寺不大,人也少。”
“我有一个可爱的师父,一个特别能打的大师兄,其实我也不确定大师兄能打,只是我看着大师兄每天都和老虎打架,所以才这么以为。对,寺里有一只大老虎,是大师兄养的,白花花的胡子可长可长了……”
“还有一个特别喜欢喝酒的二师兄,一个闷头闷脑的三师兄,算上我……寺里一共就我们几个人。”
“你三师兄很闷吗?”艾筎雪问道。
“现在想想,也不算很闷吧。”邢善回道:“呵呵……大概是因为其他人都很古怪,就三师兄老实,没什么特点,所以我以前就觉得他很闷。不过,三师兄对我很好的。”
“呵呵~你们寺里是很古怪。在寺里,能喝酒?”
“当然不能啦!为这事,二师兄经常被师父打的!”邢善笑声道:“那时候,师父经常不给二师兄饭吃,二师兄就托我给他偷一瓶酱油。”
“酱油?当饭吃吗?”
“嗯?算是吧。”邢善说着:“他会把酱油全都倒进一个大瓶子里。二师兄有个宝贝,是有次在河边洗澡,捡的一块鹅卵石。”
“捡到那个石头的时候,二师兄可高兴了。就是那以后才让我给他偷酱油的……他把石头放进酱油里面,喝酒的时候,就把石头拿出来放进嘴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呵呵……经常打人的师父,和老虎打架的大师兄,爱喝酒的二师兄,闷闷的三师兄,还有你这个奇怪的小和尚……你们这个寺,真得挺有意思。”艾筎雪轻笑着。
“呵呵……是啊,是很有意思。”
“你怎么想到下山的呢?”
“哦……这倒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是啊,她**花!是三师兄在山下林子里发现的,救了她……她刚到寺里的时候,特别吵,三师兄都没法念经了,就告诉师父赶紧送她离开……”
“呵呵,那是你第一次见得女人吧?”艾筎雪另辟蹊径地问。
“啊?”邢善一愣:“算,算是吧。”
“就这样,你跟她下山了?”
“恩……我跟她下山后,就遇到了魏无拙,刚才告诉你了。再后来去山城,遇见的你。”
“哼!去山城,就搅了我的好事!”
“呵呵……这,这跳过。”邢善尴尬地回道。
“离开山城你干嘛去了?”
“离开山城啊,我因为两个朋友,莫名其妙地去了红野山地……,就这样,我去了红野山地,然后认识了轶莫姬……”
“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恩,就是她。”邢善回道:“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后来我还真得见到了无恋尊者……,她们夜莺部族内部发生了矛盾……。”
“那你还是英雄啊!”
“……,你是笑话我吗?”
“呵呵……美人得到了,你的两个朋友呢?你不是为了两个朋友才去的红野山地吗?”
说到这里,邢善神色稍暗:
“他们都死了,都是怪我……,从遗世之地出来就是红野山地,等我找到蒙波的时候,得到了任弥已经死了的消息……盛怒下,我来夜莺部族复仇……,呵呵,还因为这个染上了心魔。”
“心魔?”
“是啊!没想到吧。”邢善继续说着:“我是太大意了,发疯之后从夜莺部族回来,到红野山地却机巧之下……蒙波就这样死在了我面前。”
“这不怪你。”
“呵呵!入魔的时候,幸得红山狼王救我一命,没想最后……我却要了红山狼王的命!恩将仇报,说得就是我吧。”
“这不能怪你啊!”
“大概是报应!心魔,更加严重……哎,倘若不是这心魔作祟,现如今我也不会重伤在身,身中这‘黑菁白曜果之毒’啊!”
“月宫内有解毒圣药,你跟我去月宫,试一下。”
“去月宫?”
邢善反口一言,两人才兀然发觉,不知何时……两人竟像新婚男女一样,搂抱在了一起……
猛然分开,好在漆黑的山洞内,互相看不见对方的尴尬……
流淌着两人侃侃而谈的山洞,在这一时间,陷入了泥泞黑洞一般的寂静中……随之而来的是,森森的寒冷——寒冬腊月,岂有温暖。
“有些冷,我看看柴火还能点着吗。”邢善打破平静说道。
“柴火早就烧干净了,你点什么?点石头吗?”艾筎雪不客气地说。
一人一言,两人间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促膝蜜谈的时候……
扑哧!
虽看不见彼此,但两人于黑暗中相视而笑。
一笑之声,犹若春江暖意拂过结满厚厚冰层的湖面,带来无边春晖般的希冀……
“过来,抱一下!冷。”艾筎雪在黑暗中说道。
“好嘞!遵命!”
“便宜你了!”
“谁说不是呢?”
方才两人的思绪都陷入在深深回忆中,彼此的拥抱都没有察觉到……但现如今,可大不相同了。
艾筎雪身为一个标准的杀手,身上没有一丝意味……这不仅没有消除掉邢善对于其女人味儿的怀疑,反而大大增加了于邢善心中的圣洁感!
仿若将一个天界仙子,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抱于怀中一样,男人的虚荣心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刚才说到哪了?”
艾筎雪被邢善抱得有点痒,所幸黑暗中没有人得见这副姿态……但女儿心还是不允许自己继续沉沦,赶紧开口。
这一说话不要紧,吐气如兰,反而让邢善嗅到了艾筎雪独有的味道——身体没有味道,但说出话来,却有种独特的香气。
风清白兰?
邢善断定。
“问你话呢,说啊!”
“啊?哦,哦……说,说到……我中毒了。”
“哼!”
艾筎雪冷哼一声,“不错,还记得自己中毒了!我以为你抱着女人,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忘记了呢!”
“呵呵~~咳咳!”
尴尬一笑,邢善顺着咳了声:“我是双杠青衣啊,月宫?怎么敢去,不是找死!我不傻,你可别骗我。你一直打定注意想弄死我呢,就知道你心思坏!还骗我去月宫,还好我聪明没上当!”
“恩,恩!你聪明,你聪明行了吧!那你这毒,什么时候毒发身亡了可别怪我!”
去月宫?
艾筎雪身为冷月月主艾无极的独女,若真心相护,自己又怎么会受到伤害呢?
只是,冷月和青衣卫数十年的敌对……邢善并不想艾筎雪夹在中间罢了。
“放心,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说来听听?”
“去天下城,找神医应田生!”
“那个老头?”
“这你也认识?”
“不认识,听说过。”
……
“你说,我们两个人,不会死在这里吧?”
“呵!你倒是想得美!”
“是啊,和你死一块,挺好的。”
……
“饿了吧?”
“你猜?”
……
“你入禅定吧。”
“我正有此意,我可不陪你在这里饿死。”
“放心,饿死之前我一定争取先毒发身亡!免得我死之后,你吃我肉!”
“你真恶心!”
……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进不去了。”
“禅定都进不去,我给你示范个。瞧好了……怎么样?”
“你觉得我能看清?”
“啊?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