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天露白。
在村北荆棘丛中躲避侥幸躲过灾祸的白氏族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爸,小天怎么办?”白启面目狰狞,右眼珠已被机弩射瞎,血肉模糊的面庞让人不寒而栗。
白斩银发散乱,似乎一夜之间苍老数十岁,行将就木。
“他叔,振作点。”二磊子的母亲瞪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声音嘶哑地安慰着白斩,而她的两个儿子——白水和白磊,昨夜已经全都战死广场。
“启,让爸休息休息吧。”白启的妻子北花落端着一盆汤药,跟在队伍的最后。昨夜受伤的白氏族人,都靠她一手回春医术才保住了命。
“这个仇一定要报……”白斩精神恍惚,口中反复嘀咕着一句话:“一定要为孩子们报仇……”
……
旭日升起,乌青泽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三晃地回到了白氏。
“啊!是神物!神物回来了!”原本浑浑噩噩的白斩,在看到乌青泽的那一刻,猛然间跪下,趴在了地上:“神物啊,你可要为孩子们报仇啊!一定要为孩子们报仇啊!呜呜……”几声悲怆呼喊之后,老人犹如孩童一般,伤心地大哭起来。
乌青泽百感交集。昨夜突袭南山氏,自己兄弟两人差点殒命其中。最后,他被姗姗来迟的十三叔古刹救走,才算解了剧毒,保全了性命。今日一早他刚刚苏醒,便将昨夜的始末与古刹打听一遍,当得知兄弟二人在夜袭南山氏黑甲军时,雪甲军竟然趁夜突袭了白氏!姬天吟并未与十三叔一同离去,而是连夜奔回了白氏。乌青泽自知情况不妙,顾及不上虚弱的身体,强行命令古刹将他给送了回来。
乌青泽抬头望去,在人群的最深处,他发现了昏迷的弟弟姬天吟。
“将这枚丹药喂给他。”
乌青泽从口中吐出一枚泛着碧绿光芒的小药丸,他也顾不上周遭老弱病残的白氏人那惊愕的目光,叮嘱道:“以温水化开,喂给他吃就行。”
北花落依言照做,短短数个呼吸的功夫,姬天吟悠悠转醒。
“大哥,灵儿她……呜呜……”
姬天吟刚刚睁开眼,瞧见了乌青泽站在身前,他扑上去抓着大哥粗壮的前腿,嚎啕大哭。
“小天,别哭了,我都知晓了。”乌青泽硕大的眸子中浸着泪水,庞大的身躯阵阵颤抖。
“咳咳——咳咳——呕——!”
放声痛哭的姬天吟一阵剧烈的咳嗽,块块黑血从他的口中不断喷出,紧接着便是大口艳红鲜血外溢,姬天吟有心忍住,但任凭一支大手如何阻拦,血箭出喉,喷洒一地。
“小天!小天不要哭了!”大川木棉发了疯般跑到姬天吟的身前,瘦弱地身子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昨夜一战,女儿白灵儿身中弩箭而死,而自己的男人为了让更多的族人安全撤离到村北的荆棘丛中,拼尽了全力也横死当场。那一刹那,中年妇人的心血被尽数掏空,如今还能说话,仅凭着一口不甘的气!
“灵儿在哪里?不!啊!不!我要为灵儿报仇!”身披暗红血甲,面目猩红的姬天吟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双虎目茫然四顾,口中不断呼喊:“灵儿在哪里?灵儿不能死!我们应该去西玛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去西玛的!灵儿……”
白启与北花落将白灵儿冰冷的尸体抬了出来。昨夜,乱战。白灵儿为保护白斩撤退,身中数箭,老头子拼了命地想要带上她的尸体,无奈之下,独目白启将她放在了靠近广场的一户人家的庭院中。
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飞瀑般的乌黑长发已然失去了光泽。一根冰冷的铁箭,直直地扎在了她的心窝。
“灵儿……灵儿?”姬天吟在白灵儿身前跪了下来,一双布满血痕的大手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口中哆哆嗦嗦地念叨着:“灵儿,醒醒啊,我是小天,我回来了呀……醒醒啊……”
晨风吹动着街道两旁的树叶一如往常般沙沙作响,而曾经欢闹的白氏广场,此刻,唯余一线凄凉的呻吟,久久回荡。
……
白氏东北,二十余里外的平坦草地上。昨夜一阵忙碌的雪甲军正在休整。
“公子,昨夜最后那个是什么?”贼头贼脑的矮个子中年男子揉搓着脸上一道狰狞的紫红疤痕,心有余悸。
南山央眉头紧皱,反复思量着昨夜到如今一道又一道让人匪夷所思的信息:南山权的黑甲军,昨夜全军覆没,仅仅余下五位耳目兵丁!而昨夜自己的雪甲军直捣黄龙冲入了白氏村子的广场当中,大肆杀戮,形势一片大好,眼看任务即将完成而金石录也将拿到手,却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凭空出现一阵大风,十多位躲闪不及的雪甲军兵丁被怪风扫中,瞬时便烟消云散,连个尸骨都没留下!
猥琐中年男子仅仅是被那怪风最外围的一缕小风轻轻点了一下,整个左半张脸便出现了一道从头顶直达下巴的紫红痕迹,不疼不痒却显得极为可怖。
“这白氏到底搞得什么鬼?”南山央越琢磨越心烦:“既然有实力能一口气吞了黑甲军,那他们为何还磨磨蹭蹭等到我南山氏援军到来才出手?”
“公子,昨夜那风,太可怕了。”猥琐男子身为南山央的心腹智囊,嘀咕道:“莫不是白氏有什么我们所不知晓的强大布置?”
南山央闻言琢磨片刻,因为南山氏大公子在帝国内陆的关系,南山氏对一些比较隐秘的信息也有所了解。过了片刻,南山央摇摇头,说:“不可能,若是真有强大布置,那为何不在我们进村的时候释放出来?非得等到我们将他们杀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动真格那还有什么意义?”
猥琐男子想想也确实如此,但昨夜那威力恐怖的怪风还是让他顾忌不已:“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做?那怪风……咱们毫不了解,贸然出动,恐怕风险太大。”
“白氏已是苟延残喘,趁他病要他命!听我命令!所有雪甲军,半个时辰之后,再袭白氏,务必将两本金石录拿到手!”南山央看着如丧家之犬般的五名黑甲军耳目,温和道:“黑甲军的兄弟们,昨夜恐怕遭受不小惊吓,你们留在这里休息,等我雪甲军回来,我们一同回家。”
五名被夺了剑狼的黑甲兵丁连连点头应诺,低声下气地待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
烈日升腾,热气上浮。
残存的白氏人将战死的族人草草掩埋在村南,一座不高却占地广阔的坟茔,静悄悄树立在了村子正南,与广场遥相呼应。
村子尚存之人,全都集中在了村子北面靠近荆棘丛的几户院落中,以防备南山氏再度出兵来袭。
乌青泽不顾古刹劝阻,毅然决然地返回了白氏,方才出了好大的气力刨坑,这会儿气喘吁吁,愈发疲惫。
阵阵不明显的震动,通过大地,传入了乌青泽的耳中。
“情况不妙,南山氏可能又打上来了。”乌青泽冷静地看着已然慌乱的白氏众人,说道:“荆棘丛易守难攻,所有人全都进去,有一战之力的人守在门口,严防南山氏!”
“恩人,你呢?”不少白氏人将目光投向了乌青泽。
乌青泽看着精神恍惚的弟弟,无奈道:“我要带着小天先离开这里,他的情况,不太乐观。”
已然将乌青泽当做主心骨的众多白氏族人,脸上纷纷露出惊惧绝望之色:一旦神物离去,那自己,也将要成为南山氏钢刀下的苦命亡魂了!
“恩人。”白斩在儿子白启的搀扶下,来到了乌青泽的身前,老人连连咳嗽,缓了缓才继续道:“你带着小天离开吧。你们尽力了,老头子我能够看出来。等小天清醒过来,你告诉他,老头子我对不起他。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感知迟钝如苍苍老者,这会儿也隐约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我们会很快回来,你们一定要坚持住!”乌青泽将姬天吟抛到后背,叮嘱道:“一定要守好荆棘丛的门户,南疆不能动明火,南山氏再张狂,也不敢火烧荆棘丛,你们只要守好门户,不要让他们冲进去!等我们,我们尽快回来!”
言罢,乌青泽带着弟弟,朝南疾行而去。
白氏族人拿着兵器粮食,慌乱地跑向荆棘丛。
白斩望着街道尽头逐渐远去的乌黑背影,惨然长叹:孩子们呐,不用回来啦,再回来也就是给老朽收尸,没什么意义了。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离开这片让小天伤心的地方。
……
易水南岸。
身高近丈的西玛皇宫内侍古刹,通体紫红,光芒刺眼,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前三尺外的冰雪美人,恶狠狠道:“雪泽天,你莫欺人太甚!”
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与古刹对峙着,轻描淡写说道:“天子,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不管他在你心中是什么天子!小天在我的心里就是我的侄子,我的儿子!你给我让开!”十三柄蝉翼弯刀在天空中上下翻飞,寒光闪烁,古刹怒道:“不要逼我动手!”
雪泽天白皙完美的面容不见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仍旧风轻云淡地说:“那****万里轰天阵,你不以为意。今日你却大动肝火。古刹,天子当修心,而非强身。我的道理,你不懂,那就老老实实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