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盯着湖中的鱼儿,手中却不停歇的一下一下磨着剑,磨剑声声声入耳,变成于剑者而言美妙至极的琼音。
“阿姐,你常说要活着,哪怕像只老鼠。”花好喃喃自语。
清凉的风吹过来,吹落湖堤上一朵绽放的白色花儿,花儿轻飘飘的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最后落在了剑上。
花好怔住了。
过了好久,他拈起那纯白的花儿。
“阿姐,你看到了吗?销金花,转白了。”
他慢慢的把剑伸进湖里,冒出丝丝白烟,鱼儿欢蹦乱跳。
待得剑身冷却,又用一块儿软布细细擦干净,他才收剑起身。
剑入鞘的那个瞬间,铮音清越。
“可即便是只老鼠,也未尝没有一飞冲天的妄想吧?”
——
白青原与白树海这双孪生兄弟再一次把梁先生的茶换成了酒。
只不过这次先生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非常惆怅的叹了口气。
“我就说嘛!让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小祖宗,果然是件可怕的差事。”
然后他把酒一饮而尽。
刚刚午休之后的梁逢春忽然间觉得睡过之后一杯酒居然比茶要醒脑。
他随意的放下茶盏,然后拂了拂袖子,舒舒服服地落座。
未曾想咔嚓一声碎裂声,梁逢春已经跌坐在地。
怒极反笑。
“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梁某人是吃素的?”他就那么坐在地上,盯着这虎头虎脑的兄弟俩,丝毫没有一个先生该有的样子。
但令梁逢春感觉有点儿意外的是,这次兄弟俩却木头似的,没有像以前那样幸灾乐祸拍手大笑。
“怎么了?说话啊!承认错误也不用这么及时吧?愣着干嘛?快笑话我啊!”梁逢春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受虐倾向——尤其是被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子欺负的时候。
也许是看到先生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白青原老气横秋地轻声说:“当缩头乌龟真的也是件苦差事,对于我们两个这样身怀大抱负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白树海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应和:“就是啊!风雨就在眼前,你却硬要阻止彩虹出现,你非得憋死我俩?”
“我再说一遍!”梁逢春站起身来厉声说,“你们走江入云不急于这一时,万一你俩死在里面!哼哼哼——别怪我说的难听!”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俩太弱了?”白青原硬着头皮跟梁逢春理论。
“呵呵。”梁逢春再次气笑,“真以为自己很强?”
白青原一张脸都白了,“你不要小看我们!”
“看来你们是真的没怎么跟人打过架,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啊。”梁逢春叹气道。
“我们倒是想打!”白青原咬着牙说道,“自知之明那种东西!也得跟这怪石的家伙们打过才知道!”
“你也知道你不是怪石籍贯的啊。”梁逢春为自己倒了杯凉茶,啜饮一口,“据我所知,即将参与这场赛事的,非怪石籍贯的少年人将会占据绝大多数——重岳有多大,不必我向你们解释了吧?不要以为只有你们俩是来此宝地走捷径的——尤其是这捷径还没什么隐忧——唉,我要是也像你们这么年轻,我会比你们努力千万倍,功成之前也绝不去参加这狗屁的什么谁与争锋!你们要知道!人要是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了!知道吗?知道什么是死吗?啊?”
然而梁逢春的这一番苦口婆心并未起到他期望的作用。
“你也说了,会有很多人。”白青原一脸暗淡,“要是错过了,会不会后悔一辈子?你所看好的安稳,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白树海依旧跟着点头,“就是啊,凭什么我们都得听你的?要是娘亲在,她肯定会同意的。”
“就是因为如此,夫人才没有跟你们一起过来。”梁逢春严肃道,“过度宠溺,会扼杀天才。”
“所以!我宁愿让你们遗憾,也不愿让你们夭折在我梁逢春手里!”
白青原与白树海终于是感觉到不可能说服这位死板的先生,于是双双沉着脸跑开了。
梁逢春看着那两个影子,居然慢慢地泪流满面。
不知何时,一道颀长身形站在了他的身边。
“当年的事,我也深感意外和可惜。”来者说。
梁逢春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将军……想要……想要说什么,就……就说吧……这许多年过去了,将军是该骂骂我这该死之人了。”
“梁先生言重了,我想,即便是死……”被梁逢春称作将军的人顿了顿才继续说,“见云也不曾后悔吧,人生在世,为了一次心之所往,死又何妨?不能顺从心意,便是行尸走肉了。”
梁逢春噗通一声跪下,掩面恸哭,“将军……”
“这场赛事,皇帝陛下也很热衷,并亲自备了不少小东西,准备前来观赛,届时,我相信受教于你的青原和树海应该不会失了白氏的颜面。”
来者扶起梁逢春,继续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梁逢春颤抖着起身,看着面色平静却也一样流着眼泪的重岳大将军,直恨不得自杀谢罪,可是他不能,他觉得死亡是懦弱,不如倾尽最后心力,献给重岳。
将军却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庭院中正抽出星点嫩芽的树。
“又是一年春,我好像看到了重岳晋级的希望,历史的长河不曾停下流动,怪石这个名字,又将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将军温文尔雅的说着,身上没有一点儿杀伐气,“时间这东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希望重岳踏出那一步的时候,我还在,见云去了,我就是见云。”
而后将军便告别了梁逢春。
梁逢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那个全名叫做山见云的孩子,是他自认为这一生最得意也是天赋最高的弟子,被誉为重岳三千年来第一天才,即便是那名同样有着绝世天才之名的苏氏子弟,在他看来也绝比不上山见云,只是造化弄人,山见云年仅九岁便因故夭亡,成为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永恒的痛,而这个叫做山凌子的重岳将军,今日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法挽回,便可放下。
——
自从大概二十年之前,在怪石城周围的山中,就陆陆续续迁居了很多其他地区的人。
而那些人必定都带着不大的孩子,如今,那些孩子也像白青原和白树海差不多大了。
他们和全怪石的年轻人们也都在跃跃欲试,准备成就那“谁与争锋”的第一人。
——
剑纵等三人看着那熙熙攘攘的报名点,都有些悸动——看那些重岳的年轻子弟虽然也许比不得他们,但却毫不比广大永夜的青少年们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尤其是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和签订死契时候笑笑闹闹云淡风轻视死亡如家常便饭的样子更让三人切实的体会到了重岳重武之深刻。
不禁慨叹天下之大,紧这重岳一国便有如此雄魄。
“每当看到年轻人,我便更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老了。”剑纵发自肺腑道。
剑小灵有些大惊失色:“哥啊!你也太悲观了吧。”
“这是天才的代价,不是悲观。”风羽遥笑着纠正剑小灵的说法,“你哥哥你已经身处一个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看到的高度,他看着同龄人就像看小孩子,所以曲高和寡了。”
剑纵对此言论置若罔闻。
“这里真的非常适合修行啊。”他说。
风羽遥认可的点头。
剑小灵却忍不住道:“我想参加这个比赛!”
“也好。”剑纵说,“虽然是蝼蚁,但是作为你的试剑石,应该也足够了。”
剑小灵一蹦老高,喜上眉梢。
风羽遥却皱了皱眉毛,罕见的顶了剑纵一句:“蝼蚁也不是没可能长成巨象啊,未来还长。”
剑纵轻轻一笑,竟然有种正邪难辨的风采。
“我依旧轻蔑他们,但也同意你的说法。”
——
绝地之下,深邃的暗城边缘,一个孤独的人坐在同样孤独矗立的黑暗天使雕像的肩膀上。
“我真是可笑,我的剑都说他像我,那所谓的劝说,应该也被完美的推翻了吧……真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