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省报业集团成立并没有给江城报业市场带来太大的变化。在某种意义上,这更是赶潮流、讲政治的产物。
报业集团其实就是原来的江城日报系,报纸还是原来那几张报纸,资产也还是原来的资产。唯一的变化就是王学芳取代木国柱成为了一把手。
T报、S报还在报业集团之外,同W报、C报和报业集团其他子报竞争着、厮杀着。
但是半年后,随着S报投入到江城省报业集团的怀抱,江城报业市场格局一下子就有了质的变化。
S报加盟报业集团,其实是冲着王学芳去的。
S报和王学芳仿佛有着不解之缘。江城报业的这支劲旅耗费了王学芳太多的心血。它的成长、壮大,让作为主管领导的她收获过巨大的成就感,而它在报道中的重大差错又让她的锦绣前程成为了泡影。对S报,王学芳心里的情感是矛盾的、复杂的,爱之深,恨之切。她感叹过:“成也商报!败也商报!”
S报创刊于1997年1月1日。此时,W报已经有了12年的发展,正步入黄金收获期;C报和G报诞生了两三年,在市场上都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
S报的起始资金是300万元,这笔款还是省新闻出版局作保从银行贷出来的。这是在那个年代,若是现在,要创办一张像S报那样规模的日报,门槛高得吓人,首期投入没有一个亿,是绝无可能的。
报纸开张,租用了高新开发区一层1000多平方米的写字楼,条件极其简陋。一百多名员工,除决策层的四位领导拥有事业编制,其他都属于全员聘用的合同制。工资待遇,领导层每月900元,其他人一律500元。而这个时候,W报普通编辑记者月薪已超过4000元,C报、G报采编人员工资也有2000多元。
好在S报首任总编辑邱致远天生就是一个政治鼓动家,口才极好。他总在找机会向员工描绘S报的美好前景。他说:“到那时,你们都是元老,都是功臣,都会在S报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邱致远是江城省的老报人,业务精湛,但有过一段不光彩的历史,26岁曾任江城日报社革委会副主任,是造反派的头头。因为这段历史,他后来在江城日报长期得不到重用,53岁时从一版责任编辑的岗位上跳槽出来创办S报。这时,****“三种人”的概念已经慢慢淡薄,而重用他的省新闻出版局局长曾担任过江城日报副总编,知道邱致远的新闻业务能力,这才让这个有过历史污点的老报人有了重生的机会。
年过五旬创办新报纸,邱致远憋足了劲,像积蓄了很久的火山突然爆发。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S报办好,要让江城日报那些小瞧他的人失落、后悔。
他全身心扑在了S报的工作上,白天抓报道选题,晚上签审报纸大样,吃住都在报社,最初两个月居然只回过三次家。
邱致远那时的状态很有点像重庆的大老板尹明善。尹也是53岁下海创业,此前捣腾过盗版书刊,还险些身陷囹圄。但他从出版社辞职后,只争朝夕,苦心经营,缔造了老年人创业取得巨大成功的神话。邱致远当然没有尹明善那么辉煌,但是他的勇气和付出也获得了回报。他创办的S报后来成了江城报业市场生力军。这也算得上江城报史上的一段佳话。
S报招募的一批年轻人,在邱致远等人的带动和鼓励下,拿着只有W报员工十分之一左右的工资,也风风火火、满腔热情地干了起来。一个成功的团队往往是这样的。起初,大家并不过于计较眼前利益,他们总被心中的理想、希望、蓝图激励着,一个劲儿地拼搏、奋斗。但是,如果一段时间过后,大家还看不到希望,那就会变得现实起来,要么埋怨待遇太差,要么跳槽走人。
所有人都在近乎奉献地努力工作,S报的日常运转不成问题。但是,W报、C报、G报已经把市场蛋糕分食得差不多,特别是W报和C报背靠江城日报这棵大树,人脉和政治资源远远胜过新生的S报。
S报记者外出采访常常尴尬。“商报?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很多记者经常被采访对象这样反问道。
怎样在报业市场立住足?怎样从W报、C报、G报的口中分到一杯羹?怎样让S报的知名度、影响力快速提升?这些都是摆在邱致远面前的难题。他清楚,S报如果不能在半年内见到效果,就算他把未来吹得天花乱坠,也会陷入人心不定、队伍不稳的窘境。
邱致远很着急,总在思考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
一着急,他就喜欢找人聊天。朋友、领导、部属、家人,只要能接触的,他都会抛出自己的困惑,请他们帮着出主意,想办法。
一天,邱致远和经济新闻部主任江野在办公室讨论采编业务。江野说:“邱总,现在好多人都疯了,居然卖房子往股市里投。这段时间股市太火爆,我们的证券新闻还要增加版面才行。”
老邱脑子里总放不下他的“大问题”。听江野一说,马上联想到能不能借这****牛市让S报闯出一条新路。他想:新闻就是要追热点,而现在最大的热点是股市。W报、C报在这方面还很弱,商报“在商言商”,把证券新闻做大做强,不是正好?!
“嗯,可能有戏!”邱致远似乎找到了感觉。一个人的时候,他找来国内很多报纸,研究其中的证券新闻。他发现,外地报纸同江城省的情况差不多,证券新闻的规模都不大,有的还没有专门的版面,只在经济新闻版开设了栏目。
这个发现,让邱致远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来者要想成功,就得另辟蹊径。别人已经做得很成熟,你再步其后尘,很难后来居上。你得瞄准别人没有涉足或者很薄弱的环节,这样你才有赶超的机会和空间。
邱致远想起一件事。上次回家,妻子对他说:“你们报纸股市行情登在那么不显眼的地方,字体又小,不好找还看不清楚。能不能登到正版上,字体搞大些。”
老邱的妻子姓陈,是大学教师,热衷于炒股票。她说的股市行情,就是每只股票前一个交易日的开盘价、收盘价、涨幅等数据信息。
S报创刊后,跟W报、C报、G报一样,把每天的股市行情登在报纸的中缝里面。所谓中缝,是指连在一起的两个版面之间一寸多宽的缝隙,是报纸最不起眼的地方,如第1和第4版,第2和第3版之间
沪深两个市场,每天上千只股票的信息挤在几条狭长的中缝里,当然“不好找又看不清”。
妻子也是读者,既然她觉得不方便,别人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受呢?邱致远赶紧让搞发行的人作抽样调查。反馈回来的结果是:所有股民和陈老师一样,都认为把股市行情登在中缝里,既不便于阅读,又不便于收集。
“对!就从调整股市行情的版位入手。”邱致远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
他翻阅了国内很多地方的报纸,发现还没有一家都市报设有专门的股市行情版,几乎都刊登在狭长的中缝里面。
邱致远说干就干。
他结合江野的建议,对S报的证券新闻进行全方位改造。一是扩版,将过去每天半个版的体量增加到两个整版。一个版以股评为主,如大盘研判,个股推荐,行情把脉等;另一个版以上市公司的资讯和政策面、资金面的动态信息为主,如股市要闻,公司传真,基金动向等。二是专门开辟一个整版的股市行情版,将过去登在中缝的股票基本信息,以表格的形式大大方方刊登到正版上来。除开盘价、收盘价、涨幅,还新增了每股收益、市盈率、日成交量等等。
“老邱,这就对了!”妻子第一个打来电话。她说:“你们这一改,肯定好卖。”
陈老师的预言很快应验了。因信息全面,对大势预判准确,还有内容详尽、版式清爽的行情表版,S报改版不到半个月就在股民中形成了口碑。有时,因出版延误,报纸在股市开盘前还未送到,很多人就觉得缺少点什么,对当天操盘感到心里没底。
邱致远一不做二不休,每周星期六还推出八个版的证券周刊。这样一来,S报在国内都市类报纸中证券新闻的版面可能是最多的。证券周刊盘点上一周资本市场的特征,总结其中规律,研判下一周大盘走势,其中有两个版叫作“机构相马”,专门推荐下周有可能走牛的黑马股、潜力股。
那时,正是股市最火的时候,大家碰到一起,谈论得最多的就是“买了什么票,涨了多少”。但是,那个年代,电脑和互联网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股民最饥渴的就是有关股市、股票的正规资讯,连小道消息也很有市场,不少人就因为误听传言赔了钱。这时,S报扩大证券新闻规模,通过正规渠道发布资本市场和上市公司的准确信息,当然洛阳纸贵。而将股市行情从中缝刊登到正版上,看起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变革,实际却有着首吃螃蟹的革命意义。
S报很多读者一拿到报纸,直接就将证券新闻和股市行情版抽出来,留着细读,其它版面只是看一眼就扔掉了。报贩则把S报拿到各大证券营业部叫卖,他们高喊:“炒股票,看商报!”
报贩喊出的这个口号成为S报最好的活广告。一传十,十传百,“炒股票,看商报!”在江城省叫得越来越响。
S报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一下子高了起来。
当然,十多年后,随着互联网的普及,S报也取消了专门的股市行情版,这时人们在网上可以随时查阅每只股票的全部信息。报纸的中缝,随着印刷技术进步,也早已不存在了。
邱致远选择证券新闻作为S报抢占市场的突破口,是抓住特别的机遇,锁定特别的人群,收到了特别好的效果。
在营销学上,这符合“市场需要什么,你就推出什么”的原理。
在传播学上,这印了证“受众喜欢什么,你就提供什么”的道理。
而按马克思的观点,这就是“发现问题等于解决了问题的一半”。
大凡成功,其理莫不如此。
就在S报证券新闻品牌效应逐步显现的时候,经济新闻部主任江野趁热打铁,把“炒股票,看商报”的影响力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请示邱致远,专门飞了一趟上海,找到闻名遐迩的“杨百万”,请他到江城举办关于证券投资和金融理财的专场报告会。
“杨百万”,真名杨怀定,1988年在国库券买卖中赚取人生第一桶金,随后成为上海第一批证券投资大户,人称“中国第一股民”。
江野从上海回到江城,先在S报上发表《中国股神“杨百万”》的长篇通讯,介绍杨怀定如何白手起家,如何在股市叱咤风云。接着又发布S报将邀请杨百万到江城教你炒股的消息。
杨百万名气本来就大,是很多股民心目中的偶像。“杨百万要来江城”这个消息在股民中不胫而走,大家都很兴奋,急切地期待着。这成了江城那段时间最大的新闻。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股民潮水般地涌向东方礼堂,1500人的位子座无虚席,走廊过道也见缝插针地挤满了人。
揣着发财致富的渴望,他们像朝圣一样虔诚,全神贯注听杨百万讲述他的传奇故事和炒股箴言。
“报纸里面有黄金,我的事业是从看报开始的。”报告会上,杨百万这样的开场白吸引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他一边讲还一边挥舞手中的S报,说:“像商报这样的报纸,就有很多致富信息,大家只要坚持看,就一定能找到机会。”
杨百万绝顶聪明,不显山不露水就为主办方打了很好的广告。但是,他的创富传奇的确和喜欢看报纸有关。
“我是****以前的初中毕业生。”杨百万如数家珍地讲起了自己故事。
他原是上海铁合金厂工人,后来又当了仓库保管员。由于生活困难,就和妻子悄悄干起了第二职业,慢慢竟有了2。9万元余款。这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有一次,他管理的仓库被盗,厂里怀疑他监守自盗,公安局突然请他“谈话”,他惊呆了。6天后,案子破了,是别人干的。可这事却深深地刺激、伤害了他。他想:我对工厂这么负责,这么热爱,到头来却不信任我。士为知已者死,不相信我,我就走!就这样,在人们都削尖脑袋往国营大厂里钻的20世纪80年代后期,杨怀定横下一条心辞职了。这一天是1988年4月21日。
40岁的杨怀定没退路了,怎么办?他的2万多元也一天天地减少,毕竟是坐吃山空啊!这时候,他居然泡起了图书馆,天天看报纸,想在报上找找有什么致富信息。突然有一天,他眼前一亮,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李贵鲜的一个讲话赫然映入眼帘:经******批准,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公民可以自由买卖国库券。这就是说,国库券可以死钱变活钱,可能流通了。杨怀定兴冲冲地跑到上海一家大银行的金融研究所。一位穿西装、戴眼镜的研究员接待了他。当杨怀定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真正买卖国库券,研究员怔住了,说:“不行!买卖国库券是非法的!”杨怀定笑了,心想:别看你西装革履,却也是不读书不看报的。杨怀定显得很老实地从口袋里拿出他刚从邮局买来的《人民日报》。研究员一看又怔住了,“啊!我们还没有接到红头文件呢!”杨怀定于是托他打听什么时候可以买卖,全国哪些城市可以买卖。研究员十分客气地答应了。
几天后,杨怀定自己就弄明白了:全国首批有6个城市可以买卖国库券,除上海外,最近的是安徽合肥市。
怎么才能快速了解到合肥的国库券价格呢?杨怀定又想到了报纸。他去查《安徽日报》,发现在上海100元面值的国库券市场上卖到了102元,而合肥同种国库券仍只卖100元。杨怀定便和妻子商议,从银行取出全部存款2万元,又从亲友处借了9万元。第二天,他坐火车急匆匆赶到合肥。当时,合肥市工商银行有10。65万元的国库券,正在发愁怎么把这笔钱盘活。杨怀定一到,就说:“我全买了。”女营业员一听,吓了一跳,赶紧请示银行经理。经理说:“我们有10万元,不是1万元,你听清楚啦?”杨怀定笑了,将10捆1万元的钞票放到桌上,说:“点钱吧。”经理一听乐了。
杨怀定买到国库券又一宿不歇地赶回上海卖掉。这第一次易地买卖国库券竟挣了1060元。这才来回两天时间。这在上海工人人均收入不到300元的年头,可不是一个小数字,杨怀定和妻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这样,杨怀定一趟一趟来回于上海和合肥之间,不久就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从此,杨怀定的大名就在上海的干部、群众中传开了。人们纷纷猜测他有多少钱,有的估计几十万,有的估计上百万。于是,有人开始叫他“杨百万”了。杨怀定听到后乐了,觉得这名字挺响亮的,便在自己的名片上也公然印上“杨百万”,久而久之,人们反倒把他的真名给忘了。
杨百万真正发大财,还是从1989年7月14日买股票开始的。而这又与他喜欢看报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段时间,市场上不少生产资料、消费资料卖不出去。国家决定放松银根,将银行的利率降了下来。所有报纸都发布了央行降息的消息。杨百万心想,国家其实在告诉我们,现在不要把钱都存进银行,该去买东西,搞投资啦。他和妻子一商量,便到上海静安证券门市部一次买了面值100元的电真空股票2000股。
半年以后,股市开始猛涨,一下子就摆脱了在100多点徘徊两年多的历史,50元的飞乐音响涨到600元,100元的电真空涨到2200元。
这一回,杨百万可真发大财了。
杨百万非常注意学习,喜欢看报,最多的时候订过大大小小118份报纸。他悟性极高,每次股市风云变幻,他总能把准走势,大跌的时候果断止损,大涨的时候笑到最后。他口袋里的钱成倍成倍地增长,最后竟得了个“中国第一股民”的美称。
杨百万的故事打动着会场里的每一个人。3个多小时,大家竖起耳朵,像听天书一样沉浸在他滔滔不绝的报告声中,时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笑声。
最后半个小时,主办方S报还安排听众和杨百万一问一答,现场互动。这把报告会推向了高潮。
有人问,您炒股有什么诀窍?
杨百万答道:“股市诀窍就四个字:抄底逃顶;股市就两个字:赢、输。”
有人问:怎样才能多赚少亏?
杨百万答道:“股市中不能做‘死多头’,也不能做‘死空头’,要做坚定的‘滑头’;低吸高抛,抄底逃顶,见好就收,落袋为安乃真英雄。”
他在回答提问时,还说出了许多充满哲理的股市箴言:
“股市不相信眼泪,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
“股市不比谁赚得多,而要比谁活得长,更潇洒。”
“做散户不可悲,但千万不要做散户中的傻户。”
“不经过熊市的股民,不是一个成熟的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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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百万的报告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主办这场报告会的S报在股民中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民众和市场认可了,官方跟着作出反应。1997年3月18日,S报创刊不满三个月,江城省证监局将S报作为全省证券信息披露唯一指定媒体。这就是说,凡江城省上市公司及所有在江城开设证券营业部、办事处的券商和基金公司,只有在S报上发布信息才能得到证监局的认可。这对于发展中的S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因为这些信息都是要收费的,其实就是广告。
S报证券新闻成为了同城报媒中绝对的第一品牌,这为S报带来的不只是发行量的直线飙升,它的广告增长之快让W报、C报、G报看得眼红、眼馋。对于报纸来说,所有环节都是花钱的,广告几乎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所以,新创的报纸只要广告上来了,也就意味着基本解决了生存问题。
商家很清楚,股民从股市里赚钱就像赌徒在牌桌上赢钱,最舍得花。S报读者多是股民,在大牛市的行情里,这些人钱来得容易,购买欲和购买力都很强。基于这种判断,本省和外来的商家纷纷提高对S报广告投放的份额。这让同城其他媒体羡慕死了。
凭借证券新闻,S报一炮走红。到4月底,日发行量已达到12万份,当月广告高达470多万元。
很快,W报、C报、G报也都扩大证券新闻的报道规模,也跟着将股市行情从中缝移到正版上来。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那样,第一个行动的人是天才,第二个模仿的人是庸才,第三个跟风的人就是蠢才了。竞争对手的跟风虽然能抵消一些S报的影响力,但毕竟是亡羊补牢,并不能撼动S报证券新闻第一品牌的地位。对读者而言,第一印象一旦形成,要想改变、颠覆,绝非易事。十多年后,江城省报业格局几经变化,但“炒股票,看商报”一直是股民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