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鸿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到金豹走后,便力感不支,深深地睡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余光瞥见母亲正趴在床头,我稍微挪下身子却将她惊醒,她犹豫了一下便探身将我搂住,伤心的哭了起来。这时我才得知,我已在宝芝林昏睡了一天,而父亲因为伤势过重,事发当天晚上就走了。我回忆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嚎啕大哭。我母亲忍住泪水告诉我要坚强,说我父亲临终前嘱咐她将我的名字改为鸿恩,以感谢黄师父的救命之恩,自此我便叫做孙鸿恩。母亲每天喂我汤药,不离我一步,还好我身体之伤乃皮肉之伤,不一日便能下地了,只是胳膊仍夹着夹板。安葬好我父亲后,母亲便决定带我回湖南老家,黄师父依我伤势开出几个药方,嘱咐于她。临行前的晚上,黄师父坐在我床前,告诉我我的父亲临终前曾有意让他收我为徒,可是自己早已不再收徒,便拒绝了我父亲,同时将一本册子塞到我的手里,说是让我路上不至于寂寞,以后还能用来强身健体。我好奇的问起这本册子的来历,黄师父便给我讲了天相大师的故事,天相传给寺里,又传了几代传到了黄麒英,直到黄飞鸿,我才知道这就是夹杂着降魔心经的伏虎拳法了。”
“那后来……”
“什么后来?赶紧回家,老头子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开了,你赶紧走吧,今天莫要再来烦我。”孙鸿恩显然不愿再把故事讲下去,侧身背对着朝武躺倒在长凳上。
朝武有些意犹未尽,但又不便说出,望着孙鸿恩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说是沉思,不如说是思绪飘到了一个自己都叫不出来的朝代,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树影斑驳,刀不离手,酒不离口,酒馆儿老儿的闺女曾被自己从恶霸手里所救……武林大会上所有人都夸少年英雄……酒席上摆满了牛肉……
“牛肉……牛肉?牛肉!白面!哎呦。”朝武突然从梦想摔回现实,还被往事补了一刀,这伤的可不轻,一句“孙师父明儿见”便抬腿儿跑了。
一路上,挨家挨户燃起了炊烟,平时的朝武可能会很有心情的享受一下传到鼻子里的气味,分辨一下哪家吃肉了,哪家喝的是汤,哪家又是蒸的发糕,要是自己的玩伴在,还可以吹嘘一番,甚至打个赌。
可是今天自己却像是五官被贴了封条,鼻子不敢用力吸,嘴巴不敢用力长,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也不敢留,这要是没做亏心事,朝武肯定以为自己是练成了一项绝世神功。今天就吃了一块发糕,竟然到这会了也不饿,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忽地缓过神来,转头向厨房望去,不见有人。
朝武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眼前不仅炊烟袅袅,更是山明水净,树绿出黄。遥想那年天山比剑,初试锋芒,惹得天下好汉齐赞英雄年少……只可惜英雄曾偷过白面,啪的一道闪电,从朝武脑中劈到了脑外,并给他电了个直溜,刷的站了起来,从头硬到脚。
这袋白面的威力正在一点一点的释放出来,朝武被它折磨的着实不轻,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来个痛快的。白面先生你杀了我吧,我这就向我妈自首去,可是,问题来了,现在急于解脱的朝武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解救他的人,家中无人,母亲和朝文不知去向,父亲也迟迟不见,真是奇怪。
看着路上时有时无的行人,朝武突然感到一种凄凉,不过幸亏这次朝武没有穿越走,只是老老实实的在原地张望着,要不又会被白面先生重重一击。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都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好在远处及时出现了一个身影,朝武看清那便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不知她为何走的那样心事重重,只觉得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偷了白面。
朝武慢慢的迎了上去,从母亲怀里接过朝文,用手领着他在后面跟着。母亲走着走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转身对正拉着朝文的朝武说:“饿了吧,先忍一忍,妈回家赶紧你给你做。”
饿好像是个指挥词,尤其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这时已经被白面先生打的乌眼青的朝武听到这个字眼后瞬间干掉了白面黑面苞谷面,只把这个饿字从头到脚贯穿了一遍,浮现在眼前的尽是什么烧花鸭,蒸羊羔,卤猪蹄这些曾听人说过的山珍海味,那个香啊,就如同发糕配碗糊糊再来些咸菜条,那饽饽里满满的发糕啊,宛如列队站好的无产阶级革命斗士,为了自己的肚子,正大义凌然的冒着热气……
嗙唧,门开了。母亲麻利的东奔西走烧火做饭,朝武本以为母亲发现白面少了,便可给他来个痛快的了,可没想到母亲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朝武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难不成母亲竟知道了自己将要去惩恶扬善?前路茫茫,这一碗糊糊权当为自己壮行,天涯霜雪,星河动摇,母亲,再见了!
“你们快吃,吃完朝武看着弟弟睡觉,妈有事出去一趟。”朝武母亲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着灶台,一边说着。
“你去哪呀,天这么黑了。”朝武的思绪被母亲的一句话从天边收了回来。
母亲没有回答朝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只是直奔了装粮的框子,然后自言自语道:“白面咋少了,进贼了?”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加大了声音:“朝武,白面呢!今天就你在家。”
朝武突然觉得该来的都来了,只可惜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到头来也不免闹个人头落地……
“我拿了……二斤白面……给了道口路把头……棚子里……的老伯……伯。”朝武起初看着母亲一字一句的在说,可是看到母亲的眉头越皱越紧后,自己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变得越来越低,而且好像喘气都愈发困难,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谁同意你拿的?谁同意你拿的!”
“我看他可怜……”
“这年头谁不可怜?他可怜,你把苞谷面给他啊,你知道白面多珍贵么,这下该如何是好。”母亲说完便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朝武母亲从没打过朝武,通常都是口头教育,其中一个原因是朝武还算比较听话,可今天的朝武却盘算错了,他以为自己犯这么大的错,就算不打,也得教育,可没成想母亲居然被自己气哭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朝武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想着如何狡辩了,赶忙上前扶母亲,并小声说:“他答应教我武功我才给他的,我这就去要回来,我不学了就是了。”
母亲一听好像回过了神,望着手里消瘦的面带,眼中似乎看到一线希望:“要能要回来吗?那赶紧去,快。”边说边把朝武推向门口,又一个站定后说到:“他骗小孩子,你去肯定要不来,妈跟你一块去,走。”
这话朝武一听,千百滋味便涌上心头,本来自己已经觉得去把面要来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不学武功了便是一种救赎,可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也要去,还说孙鸿恩是个骗子,这俩人要是碰面,自己得多尴尬,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朝武了,母亲把朝文放到床上,门一反锁,就拉着朝武走了。
一路上朝武思绪万千,只看见两人剑拔弩张,你一招我一招的比划,一切起因都是自己偷的二斤白面,最后两败俱伤,母亲喃喃的说他不争气,孙鸿恩残喘着说他不仁不义,出尔反尔……
终于到了棚子外面,母亲示意朝武进去,自己先外面等着,视情况而定。朝武艰难的迈出步子,在门口小声的喊道:“孙师父在么?孙师父在吗?”可是里面并没有回应,朝武回头看了下母亲,发现她的眼神十分焦急,这让朝武想不明白了,自己儿子偷白面给人,母亲平时就算是挨饿也不会低头去向人要回来,但是今天这是怎么了。
朝武一咬牙撩开了帘子,进去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先前设想的两败俱伤看似不会上演了,棚子里和走时一样,空空如也,孙鸿恩连同白面不知去向,出去向母亲报告,母亲不死心又进来寻了一圈,也只是又失望了一次。朝武看着出来的母亲泪在眼里打转,想问又不敢问,只是觉得这次母亲难过好像真的和自己偷拿白面关系不大,一路无话。
到家后,母亲的神情更加反常,平时的生气,开心,劳累都看不到,更多的是慌张。手里拿着剩下的那点点白面,竟然发了呆。过了好久,好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对着朝武说:“看好弟弟,妈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待朝武答复,带着白面起身就走了,朝武对母亲今天的行为深感疑惑,天都黑了还出去干嘛,还带着白面,思来想去想不明白,他看看朝文,便说:“朝文,哥哥出去一下,嗯,保护妈妈,天黑了妈妈一个人出去太危险,我得去保护她,你在家老实呆着好不好?回来哥给你讲故事,今天才听的,老有意思了!”
朝文睁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朝武费劲的把朝文抱到了床上,又翻出来几本图画多的书给了他,哄了几句,便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