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基德没有和我再多说什么。昨天的对话最后以尴尬的沉默收尾，他不肯说，但我却能够猜到些什么。关于神山，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而且应该还是很重要的部分，暴露在外面的信息已经很明显了。不论是壁画还是新神山的文字，亦或是雾王城这个称呼，都是明明白白的暗示，那些消失在历史当中的神祇仍然和此时此刻的哭笑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基德他口中的不知道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而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他的那句不知道里面隐藏了太多东西。不过眼下也不是我追问的时候，哭笑寺里诡秘多端，不仅眼下的冥蛇没有处理完，更重要的是那些一直盯着基德的‘贤者’们。我虽然充满好奇，但我也懂得轻重缓急，我现在只是基德手中的一柄剑，太贪心的话，不仅他性命堪忧，我自己也恐怕有恙。
且行且看吧。
因为封闭的窗户，狭窄的客房内只有烛火的光亮，无从分辨外面的光景，只是我清醒之后，基德就已经坐在床边了，他似乎是洗漱完毕了，端着一碟食物放在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碟子里只有粗糙的面饼，大概巴掌大小，而且还不多，三五个的样子。看起来城里的人们生活并没有我想得那么惬意。
“还没有鸣钟。”基德越过我，走到窗子面前，“照理说还不是我们外出的时候，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动身了。”
说着，他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隙，蒙蒙亮的光芒顺着缝隙洒了进来，同时还有一绺绺灰色的死气，如絮一样的，在光线中荡漾。
“这种程度的死气，尤莉安你应该可以轻松消融吧。”他转头问我。
我点了点头。
“那就赶紧出发吧，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还不少呢。”他扔给我一张面饼，“先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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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哭笑寺中的任何一座城都有着的昼夜变化，而且这些昼夜更迭，并不只是光亮的变化，虽然有着厚厚的云层遮挡，但实际上在那些晴朗无云的日子里，天空中的星辰一颗不少地闪烁着，这着实令人啧啧称叹，也令人不禁心生疑惑：神祇的腹中自成天地，那么这日月星辰也被它吞进肚子里了吗？
只是这种疑惑越来越少有人问及了，哭笑寺这数十年来，厚云已经成为了天气的常态，甚至只有上一代的老人们还记得星空长什么样子，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就像一层庞大的幕布，覆盖在哭笑寺中的这些城上。
眼前的这座老城荒芜已久，既没有高耸的城墙，也没有巍峨的建筑。残垣断壁和丛林生长在一起，覆盖着生命力顽强的藓类，像一张暗绿色的绒毛地毯。城中早没有居民存在，为数不多还算完整的民居看上去有些奇形怪状，保持着不知道是什么时代的风格，尖顶，削瘦，犹如沉默的士兵。在最中心的钟楼上，无名钟仍然完好如新，金灿灿的光芒穿透层层厚云，把城里掩映出鲜亮的色彩。
它微微颤动，骤然钟声大作。
灰雾已然消弭，冥蛇的‘换气’时间结束，又重新潜入平稳的死界当中。纵然城里已经没有居民，但无名钟仍然孜孜不倦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然而此时，一只手掌却抚上在钟上。
钟声渐而沉闷，金色的钟罩上荡漾出缕缕水一样的波纹，像是一尾被擒住的游鱼，在拼命地挣扎，这些波纹愈加密集和繁复，最终在空气中爆出一声脆响，弹开了上面的手掌。
“还是不行吗？”沙哑的声音问道。
“它抗拒得很激烈。”少女的声音，清冷而寡淡。
无名钟的位置已经穿越了云层，钟楼极高，站在这里，云幕犹如灰色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尽头，阳光从头顶的天空洒下来，将云海映射得透亮而纷呈，就仿佛一座盛着金汤的湖泊。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伫立在无名钟旁，高一些的人带着一张纯黑的面具，上面没有五官，也没有起伏，只是一片纯粹的黑。矮一些的则露出自己的面孔，这是一个清秀的少女，面容精巧却毫无表情，她收回放在钟上的手，重新裹了裹黑色的长袍。
“我还有几次机会？”她开口问道。
“不多了。”面具人悠悠地回复道，“她当初选择了冥蛇这个载体，看中的就是其中的韧性。不死的神明，听起来多么美好，然而每一次转生，都让她的神性减少一份，无数年来，她仍能保持着一份清明已经堪称奇迹了。不死，只不过是死得慢一些罢了。”
“【死河】虽然是她的一部分，但也继承了她的韧性，我们无法彻底消灭它。保持着现在这种强度的压制，对这幅躯体来说十分勉强了，差不多再过段时间，无名钟就要每日只鸣动两次了。”
少女摇了摇头，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我是想问，这个身体的‘我’，还有几次机会？”
“一次。”面具人歪了歪头，“再有一次，你就要崩溃，举行仪式，重新转生。”
“那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少女轻吐了一口气，她望了望云海。
“真怀念啊，曾经的神国，也是这幅金灿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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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原初之城。”
偷偷摸摸地离开雾王城之后，基德就只跟我说了这一句话，一路上他三缄其口，不肯和我讲更多的消息。
原初之城，这又是什么地方？在进入哭笑寺之后，基德有和我介绍哭笑寺内的十二城。雾王城、黑王城、白王城、幽王城等等，每一座城池的命名都是以一位王作为前缀的。我听说过雾王，那是神山上最后一代神王当中的一位，但是其他的名字，对我来说就十分陌生了，黑王，白王，这些名字几乎不存在于神山的历史当中。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在这十二城当中，实际上还有一个熟悉的存在。
林王城。
这位在神山历史上存在感很低的神王也是末代神王当中的一位，但关于他的记载着实不多，而且他本人也名声不显，似乎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角色，但是此时此刻却又出现在哭笑寺了，这让人在意外之余，感到一丝不对劲。
这么想着，我们走到了目的地，望着眼前废墟似的城市，基德终于开口。
“原初之城，哭笑寺内的第一座城市。”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们又喊它，林王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