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个词汇对于奥妮维雅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旧历403年,一个夏天,奥妮维雅降生了。出生在帝国一座边陲小城的她对于出生的故乡根本没有任何印象,甚至她连自己出生的日子都不记得,当时她被抱出临时搭建的帐篷的时候,他的父亲仍在喝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世了。酩酊大醉中他随口说了一句,“现在应该是夏季吧,那这个女孩就叫奥妮维雅吧。”
奥妮维雅,是帝国古语中的繁盛之夏。
她没有见过她的母亲,据说只是曾经仰慕父亲的一个女子,在生下奥妮维雅之后也并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分,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一路仍在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照顾一个孕妇,所以奥妮维雅一生下来就瘦弱不堪,而她的母亲,也在不停地奔波之中,不久就死去了。
这些她记事前的事情,都是一个跟在父亲身边的,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告诉她的。自打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他照顾自己很多。她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揪着他的胡子,问他的名字,他笑嘻嘻的模样。
他说:“我叫塞特。王,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而她的父亲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又灌下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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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时光是零散而破碎的,奥妮维雅懂事以后就一直好奇为什么自己和父亲一直都不能住在一个地方太久,他们一群人总是东奔西跑。而且这个男人,不止一次提出来说要将年幼的奥妮维雅丢弃掉。
而每一次都是阻止他的都是塞特。
他说:“王,这是你的骨血。”
而每一次,自己的父亲,都会沉默良久,然后酗酒,然后不再提这件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她只能喊那个男人父亲,然而他的回应总是冷冷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质疑,有憎恨,还有很多年幼的奥妮维雅不能理解的东西。
在回忆里,那像是遗憾,亦像是哀伤。
是塞特告诉奥妮维雅,她的父亲名叫胡安,胡安·菲尔兹。旧历407年,距离那个仿佛梦一样的时刻已经过去了7年,可是这个名字仍然被人民敬仰。自己的父亲不论逃到哪里去,都会被热情款待,帮助他躲藏帝国的追兵,帮他准备各种物资。
那些热情的人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帝国的救世主,是起义军的领袖,是希望。
那个时候的奥妮维雅,一直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她知道,自己是英雄的女儿,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英雄之血。
那个男人,虽然冷漠,可是他仍旧伟大。
尽管起义军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那些质朴的人却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仍旧以为那支强大的军队正在将整个帝国从深渊中拯救出来,而眼下的这个男人,则是将给予他们幸福的救星。
胡安只是不停的喝酒,愈多赞美,愈多照顾,他喝得愈多,而话愈少。
只有一次,帝国的追兵已经到了很近的位置,他们几乎已经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然而那一个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用生命,帮助他挡住了帝国的追兵,让他们顺利的逃离了。
那一次,他狠狠地把酒壶摔在地上,咆哮道:“这是我的国家!”
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而他的部下几乎浑身是血,就连小小的奥妮维雅都被砍伤了胳膊。
只有他毫发无损,然而他却大发雷霆。
奥妮维雅站在塞特的身边,看着这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失败者,不论是作为领袖还是父亲。
她轻轻地拽了拽塞特的衣角,低声问他:“我不想要他做我的父亲,你当我的父亲好吗?”
塞特僵了一下,他摸了摸奥妮维雅的脑袋。
“孩子,他是你的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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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的身边,一共有7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的样貌奥妮维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那个时候起义军的故事还在流传,新王的身边有着七名将军,被称为【七耀星】。而与之对应的,在帝国的旧皇身边,也有着【七魔将】的人物。耀星和魔将之间的对决被故事人说得精彩纷呈,每次都是耀星大败魔将,而后起义军大获全胜。
然而这个故事确实奥妮维雅小时候最喜欢听到的故事,那些人的名字和父亲身边的人姓名完全不一样,可她还是愿意听,她从内心里还在憧憬着,自己拥有一个……英雄一样的父亲。
在颠沛流离之中,父亲身边的那些追随者们也都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下相继死去。
第一个死去的是薇薇安,一个很安静的女子,她总是远远地看着父亲,很多次,而两个人的对话却很少。第二个是希尔卡,他是一个粗犷的汉子,浑身毛茸茸的像一头大熊,他总是大笑着说“这些事情都交给我”。
第三个……第四个……
最后只剩下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塞特。
他和父亲两个人躲在小屋里,屋外是帝国重重叠叠的士兵,然后……父亲杀死了塞特。挖空了他的内脏,把幼小的奥妮维雅塞进了尸体里。
“嘘。”那个男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塞给奥妮维雅一个小小的石球,坑坑洼洼的,上面还有这淡淡的火焰纹路。
“活下去,别替我报仇。”
千言万语,亦或是沉默不语,千千万万的过往,所有的憎恨和埋怨,在奥妮维雅慌乱的眼神中流转着。她蜷缩在塞特的尸体里,听着外面传来血和肉刺破的声音,男人的呻吟和挣扎的声音。
那些士兵狠狠地踢着塞特的尸体,奥妮维雅紧紧地抓着胸腔里的肋骨,不发出一丝声音。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她从尸体里爬了出来。
小屋里一片漆黑,潮湿的空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气味。
打开门,月光洒了进来,一地狼藉中,一具无头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他身上穿着奥妮维雅替他缝补的布衣,周身还散落着蓝色的头发。
那么冰那么冷的光把少女裹成一个银灰色的大茧,她蜷缩着,身边是僵硬干涸的尸体。
暗红的血,鲜红的血,绯红的血。
各色的红铺在她身边,她手里是一颗……温暖得一无是处的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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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组织,寻找伙伴。
奥妮维雅一直都没有从旧历410年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她仍旧带着那份梦魇前行着,这份梦魇是那颗石球,是起义军的遗志。
当年幼小的她从废墟中找到了布满灰尘的星旗,重新打开了它。
直到现在,已经多少年过去了,440年的冬天就快来临了,她已经从当初那个脆弱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十数年前星灵呼唤她的时候,她就不曾动摇,因为那是……父亲的遗物。
可是现在……
凯特就站在她面前,那张画像,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仿佛在宣告这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不可能……你没有证据……你说的那些都是编造的,这些东西,那些人的说法,不会的。我的父亲是起义军的领袖,没错,我是胡安·菲尔兹的女儿……你是在撒谎……”
惊恐之间,她想呼唤星灵,可是……虚空之中的那颗星辰却不再回应她了。
原来心动摇了,星真的就会拒绝自己。
凯特不再多说,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那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你想知道真正的真相,那就来树海找我吧。”
“那里……我会告诉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