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冬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长安城时,皇家学馆的学子们毕业了。
放榜的这一天,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皇榜蓬上,落在皇榜前一片热热闹闹,拥拥挤挤,笑逐颜开,争相观榜的学子们头上身上。但是,他们高涨的激情很快就过去了,无论高中不高中,他们都付之一阵“嘻嘻哈哈哈”的欢笑,很快离开皇榜前,不当一回事的结伙成群,说说笑笑回家去了。因为,他们各自心中都明白,自己日后的仕途命运,根本就不会决定在这张皇榜上,而是决定在老爹在朝堂上排行老几了。
直到皇榜前一片空寂无人,唯有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了,刘病已这才从远处的轩馆下顶风冒雪的跑过来了。他今日之所以不敢和众学子们一起来观榜,就是怕自己高中了榜首,又成了众矢之的。
“第二名:刘病已······第二名:刘病已······”他站在榜前口中喃喃着,喜悦的泪水汪出了眼眶,一串串的流下了脸腮,滴落在胸襟上。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层层的落在他斗笠上、肩头上,将他变成了一尊雪人,他犹自一动不动的口中喃喃着:“第二名:刘病已······第二名:刘病已······”
这时,澓中滃胸前飘洒一把雪白的长须,手撑着一把黄布伞走来他身边,都站在他身边为他遮挡了许久的风雪,他还是浑然不觉的犹自口中喃喃着:“第二名:刘病已······第二名:刘病已······”眼眶里的喜悦泪水,还在不停的泉涌出来,流下脸腮,滴落在胸襟上,凝结了一块冰布。
“皇曾孙该回宫了。”澓中滃眼眶潮红的终于低声唤他了,“皇曾孙快回宫去吧。”
“恩师!”他这才惊醒过来,惶急擦抹一把泪水,转过身插掌躬揖,感激声咽的说,“恩师恕病已失敬之罪,多谢恩师为病已授业解惑,病已此生没齿不忘恩师再造大恩!”
澓中滃慈祥的点了点头说:“皇曾孙,你今已学有成就,夫子心中甚感宽慰。不过,夫子临行之前,再教导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谨记于心!”
“恩师请讲,病已定当永铭于心,时时遵循不敢稍忘!”刘病已慌忙插掌躬揖、毕恭毕敬的说,他从来也没听过夫子称呼他皇曾孙,这时心中不禁有些惶恐不安了。
“皇曾孙,夫子此次离京回归东海故里,此生别无忧心牵挂,唯有忧心牵挂者,乃是你日后将来之事矣!”澓中滃神情凝重的说,“还望你将今日过去之事,切勿带到明日之将来啊!切记切记!”说着,竟然恭恭敬敬的抬起双掌,向刘病已插掌深深躬揖下去,随不等刘病已惊恐失措的反应过来,便趋步转身,顶风冒雪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直到刘病已登基皇帝大位的第二天,他才在东海老宅无病含笑而逝。
“恩师啊——”刘病已溘然惊醒过来,不禁哭音喊叫一声,眼见恩师高挑消瘦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一天纷纷大雪之中了,他双膝一软,匍匐雪地,扣头哭泣起来。
放榜三日后,学成归来的众学子们,除了皇曾孙刘病已以外,其余学子一律得到了朝廷的重用:丞相杨敞的公子杨恽夺魁榜首,官拜中郎(秩六百石);皇曾孙刘病已荣获榜眼,朝廷未议封爵;张彭祖折桂探花,官拜侍郎(秩四百石);御史大夫桑弘羊的公子桑榆获得第四名,官拜郎中(秩三百石);赵钦、常回并列第五名,官拜比郎(秩二百石);典属国苏武的长公子苏元获第六名,官拜期门佽飞郎(秩一百石);余者众学子皆进宫为郎,秩五十石至八十石不等。
霍禹、霍云、霍山三兄弟,虽然不在前六名,然而他们有皇帝以前的隆恩封赏,自今日起,都一律补为正式的朝廷官员:霍禹补正为关内侯散骑中郎将(秩一千五百石),霍云补正为冠军侯期门仆射(秩一千石,增益五百石),霍山补正为中郎(秩六百石)。
苦只苦了一个皇曾孙刘病已,原本想着这次也能捞个一官半职,也好提高一下他在宫中的凄苦地位,改善一下粗劣的伙食,而更重要的就是有了俸禄,就能为王昭合置一座宅院,为心爱的女子遮风挡雨了。不料想,到头来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禁满含屈辱泪水,跑去向廷尉丙吉与掖庭令张贺诉苦时,得到的只有他们的同情和勉励:“皇曾孙你要忍耐,一定要忍耐啊!”
没奈何,看来也只有继续忍耐这一条路可走了,谁让他是罪太子之后还敢如此优秀了?谁让他是先帝的长房长曾孙,名分上无形的压着当今皇帝一头了?幸得当今皇帝聪明仁厚,不然半夜赐他一条白绫、一壶毒酒,他也得叩拜龙恩的拱手交出小命了。
这时,刘病已灰溜溜的离开众学子们高歌欢庆的建章宫,垂头丧气的来到尚冠里医馆寻安慰。
他今日这种屈辱败坏的心情,要是去找张媚儿,张媚儿准会去骂大街,反倒给他增添了气苦与祸患。
王昭合果然端庄稳重的接待了她,除了满怀的同情外,还有暖心的安慰劝解与开导,直到他舒缓了满怀的屈苦与激愤,心平气和下来重新步入正轨,继续走上了忍辱负重、苦志奋斗、顽强不屈的柔韧路。
一个月来,王昭合的心境平静下来了,精神状况也明显的好转了许多,有时,她在学问上还能和刘病已讨论一番,精神上也能为刘病已弹琴一曲解压释怀,让刘病已对她惊喜不断,特别在弈棋书画方面,刘病已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也难怪刘病已不精于琴棋书画了,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快乐,也没有怡情悦性的业余娱乐。
眼下,王昭合百伶百俐的又跟着老御医王济仁学医术了,她虽然还不敢给病人下方开药,但是她过目不忘的本领,让她很快掌握了各种医药的性能与药用,加上老御医王济仁的精湛医术与悉心教授,如今,王昭合也能帮着王济仁,诊治一些头疼脑热的病人了。
这会儿,王济仁写好一张药方,起身走过来含笑说:“昭儿,你和病已去后堂说说话,这里交给月牙吧。”
王昭合含笑点头一下,这才和刘病已去了后院堂屋,斟一盏茶递给他,笑吟吟问:“这会儿想听琴还是想对弈?”
“算了,你在医馆这样辛苦,还是快休息一会吧!”刘病已苦笑了说,忽想起来就问,“昭儿,医馆药味重,你在这里习惯不?”
“放心吧,我喜欢这药香味。”王昭合微红脸笑说,“这话你每天来都要问我一遍,怎么,你不喜欢这药味吗?”
“是吗,看我这记性?”刘病已讪红脸笑说,“可是我一来这里见到你,就由不得要问你这句话了,其实我也挺喜欢这药味呢!”口中这样讲说着,心中却愧痛的低下了头,都是自己窝囊无能,身为皇曾孙,竟然连一口饱饭都不能给心爱的女子了。
王昭合张着一双汪亮亮的眼睛望视他一会,就不禁苦笑了说:“皇曾孙哥哥,昭儿今日有两件事对你讲说,你听了可别怪我唐突?”
“看你这是什么话,你说的都是为我好的话,我怎么敢有怪你之意了。”刘病已强出笑脸说。
“第一件事,是为你日后做人行事的事,你听了也别嫌我浅见才好?”王昭合郑重的说,“我也知道,你目前最不愿意攀附讨好大将军府的人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只有大将军府才能庇护你,让你出人头地!
“当然,大将军高高在上,你是一时间不能获取大将军的信重了,可是,你可以先从霍氏子侄女婿们身上设法取得信重,特别是霍禹、霍云、霍山三兄弟,他们不是和你有同窗之谊吗?为了取得他们兄弟的信重,你一定要放下自卑感,襟怀坦荡的去面对他们,接近他们,交结他们,就算是受一些屈辱也是值得的!
“只有他们认可了你,接纳了你,大将军才会从他们口中,听到赞美你的品行才能,渐渐的对你刮目相看起来。也只有大将军府维护了你,别人才不敢再为难你,你才会有机会出头了!”
刘病已不觉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就勉强笑了说:“这件事你放心吧,我会寻找机会,甚至是制造机会,一步一步去做的!”说着,眉宇间不禁掠上一股坚毅的神气来,脸上就一阵莫测高深的冷笑了。
王昭合定睛望视他一会,就会心的笑了,随收敛笑容,郑重的说:“第二件事,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你的,我这次来京城,本想豁出命不要,也要将燕王告倒的,不想事与愿违,看来暂时是报仇无望了。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怕燕王一旦得知我还活着的消息,定会派人来追杀我的。所以,你以后别再来这里找我了,免得给你惹来不测之祸!”说着,眼睛里不觉间又噙满了屈苦的泪光。
“这不行!”刘病已忙说,“如果燕王丧心病狂连你也不放过了,我就算豁出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的!”
“你傻呀!”王昭合急痛的说,“你现在这样的处境,还怎么保护我了?如果你再因了我,那怕是受到一点点伤害,我就算死了也不能安心的!”
“昭儿你放心,我定不会让燕王的爪牙再伤害你了,我一定会有办法保你周全的!”刘病已惶急起身蹲在她面前,紧紧抓住她双手激愤泪下的说。
“皇曾孙哥哥你听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我真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啊!”王昭合禁不住哭音的说,俯身想要拉他起来时,却双腿一软也蹲在了他面前。
“不不,这都是你的胡思乱想,燕王不会知道你活着的消息!”刘病已情不自禁,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安慰说,一时又觉得这种安慰的话太窝囊,也太自欺欺人了,就不禁又咬牙切齿的发狠说,“就算他燕王明日派了爪牙来,我也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一根汗毛的!”
“皇曾孙哥哥,你是不知道燕王的那些爪牙,他们一个个就像魔鬼一眼凶残啊!”王昭合绝望的哭诉说,她这时还浑然不觉,自从她有了皇曾孙哥哥,反倒变得不如从前刚强了。
正在这时,月牙慌张张跑进来喊说:“大哥哥不好了,宫里的总管大监来医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