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云霄终是从重伤中醒来,脸上还有一层细汗,昨夜青城之事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睁开眼,见自己身旁守着两人,一是不认识的白发老者,二就是自己唯一的挚友庄剑山庄主人臧剑。
李神医见他清醒,立马为他把脉,确诊暂无生命危险,想来与臧剑还有话讲,便作揖出去回避了。
云霄见了臧剑,开口便是:
“我的青梅,你给我留着了吗?”
小命尚且还未保全,居然惦记着昨夜里云霄准备的那盘青梅,十二年交情,每次相约,庄主喝酒,道长吃梅,因为道长不会喝酒。
“道长再不醒来,恐怕我就整坛子都扔出去喂野狗了。”
“不可。”
道长一脸严肃道:
“就算我死了,你得把青梅埋在我旁边。”
想当年无意中让他尝了一次庄里的青梅,未料道长此后年年来讨梅子,庄主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过此时应该有个更重要的事,便开口道
“云霄,若不是李神医及时诊治,你可命悬一线,你可知这次你惹的是谁?”
“青城里的那个王爷。”
“青城王爷。舒昶逸回来了了?!”
青城在这洛阳城边上。
城中有位七王爷,年少时便是惊才艳艳,喜穿白衣,独爱梨花。
三年前太子登基,他被册封安逸王,看似受赐封地北方一座边城,实则贬困于这边陲之地。
三年后,七王爷首次上书奏请圣上恳求能取生母丽妃骨灰带回番地埋葬,圣上素以仁爱治国,于内外场面都不得不念同胞血肉之情给予准请。
臧剑扶起云霄坐靠床前,待他简述了一番,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
“云霄你一向与世无争,怎么会牵扯上安逸王?”
云霄叹了口气,一脸嫌弃道:
“数日前,我于云踪谷清修,遇到一个衣着花哨尖声细语自称是安公公的人,说他主子托他给我带来一封亲笔书信。‘安公公’是什么,你知道吗?”
“呃.这‘安公公’的安是姓氏,公公是‘太监’的意思。安公公?那这书信岂不是皇上亲笔手谕?心中内容可是与安逸王有关。”
“太监是什么意思?”
臧剑一脸细思极恐,为什么这话的重点不在于后半句,而在于安公公身上了?上次他呈现这表情还是在看到言兮若吃饭比猪还能吃的时候。
只是想到云霄是孤儿,自小被那个爱捉弄人又不负责任的云遥真人收养,这真人一心就要云游四方,很少好好教导云霄,所以他脱离云渺宫之外所有常识都是没有的。
不得已只好压低声音,给他普及社会常识:
“太监就是被拿走了.”
云霄听后眼睛一瞪,立马拉开被子,一摸道:
“还好,我的还在,没被你们拿走。”
对面人白眼一翻,差点吐血,谁会要这玩意儿。
见道长再叹一口气。
“其实当时我有跟他说这信我不想要的,但他非要塞给我.我扔了好多遍.最后还是塞给我了。”
宫里的大红人安公公肯定无法想象居然有人敢扔了皇上老子的信,还要他三番四次再给塞回去,这位完全没有生活常识的道长,在臧剑眼里就等同于两个字,麻烦。
可不是,一想初次见面时,这道长的就很麻烦,原本只以为麻烦三天,转眼就麻烦了十二年。
他十六岁上蓬莱仙岛成了天机老人唯一的入室弟子,岛上只收男弟子,习武生活枯燥又乏味。次年中秋,云瑶真人带着一个白衣漂亮的小孩来岛上小住半月,除了两派私交甚好拜访之意外,就是与天机老人切磋武学修为,这可使一层不变的岛上生活突然加了一点新鲜劲儿。
躲在云瑶真人背后的那个漂亮孩子自然就是云霄,只是那年他还未满十五,尚未束发,身形又很文弱,岛上的师兄弟皆以为是来了个漂亮的女孩子,兄弟们兴奋不已毛遂自荐都要抢着招待云霄,但云霄偏在众人之中,却指向了站在师兄弟们背后沉默的看着他的臧剑。
几个老资格辈分大的师兄自然不乐意,当场最有声望的大师兄就呛声道:“为什么偏是新来的小师弟臧剑?我们都不行?”
“因为你、你、你,还有你们..”
云霄小指头无比真诚的指着一排人顿了顿,道
“都丑,他最好看。”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哑口无言,连天机老人也是尴尬的干咳一声示意云瑶真人,希望他能开口指教一下徒儿,只见云瑶真人认真严肃的看着云霄,说道:
“恩,为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是为师,为师也会选他。”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臧剑开始了漫长的被排挤的习武之路,而后花了很多时间才渐渐修复了他与师兄弟们的关系!
..
“臧剑!”
那道人咳了一声,见臧庄主还有出神,又喊了句
“臧剑!”这稍大点声就差点要了身上还有个大窟窿的道长的命,这痛就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好意思。”
臧庄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当年的‘罪魁祸首’,再次道:
“皇上的亲笔手谕可是‘第一道密旨’。”
“恩,应该是师傅说的,‘有一天,会有个讨债的上门,要你帮他做三件事,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做,做完就可以让他滚了。’”
臧剑突然觉得云霄被云瑶真人收留,真是有点可怜。
云霄口中的三件事就是“三道密旨”。
百年前,先皇立定江山,世人皆以先皇神勇盖世,鲜有人知背后乃得两位隐秘高手相助。
一是云一真人,二是剑仙无极。
三人本是乾坤老祖门下同门师兄弟,先皇即位后,另外两人奈何对权位都不感兴趣,一个一心修道,一个一世剑痴,不肯归向朝廷,创立了隐居避世的‘云渺观'和正摄武林的‘臧剑山庄’。
先皇顾虑不能收两派为已用,又恐他日为人所用,于是三人念及同门之情,立下誓约。此后两派历代掌门皆受当朝天子‘三道密旨’以控江湖及朝廷势利,先皇赐予云一,一柄由稀世碧玉与天蚕丝所成的“玉拂尘”,无极则是千年玄铁制成的宝剑“君子剑”为两派掌门之物。
无论日后两派继任掌门所犯何事,皆可此两件信物为历代掌门报效皇恩获免死之用。
这大周皇朝至今已有百年,历代皇帝都与两派历任掌门维持这个关系,而这代臧剑山庄就是臧剑,云渺观掌门即是云霄。
其实,臧剑看到云霄中了阎罗追魂锥,若非跟第一道密旨有关,想来云霄不会跟这个王爷有任何关系。
只是终究该回来的,还是回来了,皇上也想到,一座小城困不住舒昶逸的。
若不是当年七王爷生母丽妃“巫蛊”一事被当今圣上生母皇后即当朝太后揭发,案发后丽妃突然畏罪服毒身亡,最有治国才能的七王爷也受及牵累不再有当选储君资格,若非如此,如今这皇位还不知是谁的。
“云霄,你的武功在我之上,舒昶逸武功再怎么高,也不可能比你更高。”
“确实不及我....‘’道长伸出五个手指,像是数了一下道:“七成。”
“你这是五.....”
“哦!”
虽然臧剑三年前与舒昶逸只有过一面之缘,于丞相府中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的清冷双眸即使三年之隔也仿若隔日,哪怕他武功只有云霄半成,云霄也讨不到任何便宜。
“他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但是不至于能将你伤成这样,难不成阎罗追魂锥真如江湖所言,无人能避过?”
道人鼻尖冷哼一声,岂能把他看做那些徒有虚名的江湖高手,本道爷别说胜过那七王爷就算真杀了他都并非难事,只是道长在谋略上还真吃了亏;
“去年我藏在你亭子上面,偷吃青梅,你也没能发现我。莫说一丈之内顶尖高手察觉我的踪迹且是不易,但十丈之外他居然清晰分辨我的位置。原先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昨晚恰好你夫人来捉奸破门而入摔在地上,恰好引我看向自己落于地上的血衣,发现暗处衣裳竟有萤光.”
“什么.捉奸?”
见着云霄平静且严肃的说出如此诡异的词,搞得臧剑一时重点全偏了。
“她在亭子时,误以为你背地与人偷情,才跟着我们的。她看我眼神时,应该觉得我们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苟且奸情。”
“咳!”臧剑立马打断这位云上真人的‘诚实’回答,一想来他就是完全没有常识的人,正常人不会这么认真的回答一句反问句,立马引会正路:
“你衣裳上的粉是怎么回事?”
“云渺观有内奸。”
与世无争的云渺观居然有舒昶逸的人,不如说,何时舒昶逸能把自己的人安插在云渺观,而且云渺观选弟子极其严。
云霄叹了口气:
“‘密旨之事’与‘玉拂尘视同免死金牌’只有云渺观历任掌门才知晓,但舒昶逸却像我讨要玉拂尘,恐怕是知道它有如免死金牌的特权。老妖怪肯定不会说出去,老妖怪的师傅也已经埋在后山土里去了。至于舒昶逸和那个内奸怎么会知道,我一时还不清楚。”
云霄口中的老妖怪,就是云瑶真人。
舒昶逸要这免死金牌,恐怕真打算做冒死之事?
只是两派与当朝圣上密约泄露,恐怕他日麻烦的不是一个七王爷,还有这当朝圣上。
两人突然不再言语,心头似有苦闷,百年来因前代之约,后世人始终脱离不了朝廷控制。
臧剑垂下眸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道长,你还真为一个素不相识连样子都不记得人吃下一击阎罗追魂锥?”
云霄不接着话茬子,反倒忽然感慨一句。
“他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云霄抬眼看着臧剑,臧剑好像觉得他讲了一句废话,‘天下第一聪明人’的称号是白搭的吗?
只是当年与这七王爷一面之缘,如此聪明的人,竟不隐藏自己的锋芒,这于宫中就是大忌,况且他还是庶出之子,怎么想也想到如此聪明的人,为何如此。
“当时他若朝我射来阎罗追魂锥,我有把握避开,可他射向那个毫无武功的人,分明是算准了我会替他挡下一般,完全不给对手留半分退路。”
“‘性深阻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这话原是言丞相论到舒昶逸时讲的,但他还有后面半句话,臧剑未讲,就是‘那孩子心里比谁都苦,看透了天下人,却没一人能懂他’。
舒昶逸总是能让臧剑想起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恐怕才是臧剑心中永远的痛。
只是臧庄主突然又想开起到道长玩笑:
“普赛心肠的道长,你救得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丁零当啷,很吵。”
六个字,对一个仅有六个字概念的人舍身相救,这白痴道长面冷心善到了什么地步。
云霄小蹙眉头,脸此时常红,应发着烧,臧剑赶紧把李神医再次请进屋内。
李神医进来后,施针前,交代了句:
道长,老夫这几针下去,乃是要把道长奇经八脉就连声道都堵上,恐怕在你余毒未清之前都无法说话。
说完就铺开银针,一排细长的针,云霄一见要拿这么多针扎他,竟然拉住臧剑不撒手,臧剑被这一拉手,浑身一抖。
“别让他扎我。”
“不行。”
说完见道长垂下眼眸,很是难过,于是只好说:
“扎完吃梅子。”
道上脸上有过一阵挣扎,终是点头。
庄主究竟为何会抖手,还是十二年前.
招待云霄的前几天真以为他是个小女孩,加上他年纪比自己小,而云瑶仙人根本就不顾他,看他孤独还真有点可怜,加上十六岁的少年,也有点什么青春懵懂期,于是那个不懂事的年纪便以为是拉着她(他)的手,后来为什么臧庄主再也不拉这家伙的手了?
就是某日,后小山坡上,小臧剑见四下无人,便站在一棵树后解手,没想到小云霄出现在他身后,无奈当时尿意正顺畅根本停不下来,正以为是当着一个女孩子面耍了流氓,没想到小云霄轻轻一笑,就站在一旁,一撩自己白袍子,脱下裤子,
“正好一起。”
于是从那日开始,到后来出了蓬莱仙岛,臧剑都跟云霄身体上能保持就保持距离,这大概就叫:臧庄主的少年阴影。
转身再看那个惹事精,已被李神医扎完了针,沉沉睡去。
他正思量着得尽快去找李神医口说的天无崖上的神仙草与人鱼泪。只是这三日还须留在庄里,因云霄还须浸泡在山庄的温泉克制,而自己还为他输真气护体。
唉.
这早上怎么就成了往事的专场。
前朝往事,聚散如烟。
据闻,青城三十年未有一场雨如庶出王爷登上马车前夜那般猛烈,一夜间,千里梨花尽落在那个三月天里,那一年九、十月青城里一梨千金,因为梨树几乎结不出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