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入心骨的凉意，从鼻孔穿入，温华如水，两道身影，两扇素衣，错落交织，荡起了一波柔情。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刚要开口，水泡便从口而出，盈盈如天边掉下的水滴子，于湖面破裂。
层层水雾之外，是男子拧了的眉眼，似是滴出了泪的面庞，手臂中紧握女子的腰身。
女子温顺地似只小猫，黑发飘在水中，头亦随之软绵绵地侧在一旁。
微高的温度，拂过那湿意，一对柔软的唇畔紧紧相贴。
从未想过，这湿润，这软嫩，竟叫人如此沉醉。
看着女子紧闭的双眼，男子的心竟纠疼起来，千言万语凝成一句：方晓，你不能有事！
“咳咳——”咳得肺部略有疼痛，冷嫣然方才睁开眼帘。
揉揉发涩的脑门，发现自己此时，身处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那湖面静静如锦。
他，救了她。
男子点了火堆，一些零星火点四射，发出“噼啪”的声音，一件白色的衣服被两根木棍支撑，挂在上方干烤。
见火势微小，男子又添了一根木头，这才慢慢踱步到湖边，脱去靴子。
他步入水中，水面立即涌上，弄湿了男子的裤袜，男子似乎丝毫不在意，沉静的眸子盯着水面，时间仿若静止一般，良久，一个俯身，修长的手指竟抓出一条鱼来，整套动作，流畅迅速，鱼尾扑腾，甩出无数水滴，晶莹剔透。
回身之际，见女子已经直起上半身，眼睛直直看着他，他淡淡一笑，道，“饿了吧？等等，我给你烤条鱼，添添肚子。”
说罢，他掂起烤架上的衣裳，将木棍的一头削尖，从鱼身中间穿了过去，放到火焰上方不远的位置。
待到鱼面渐渐变了颜色，又换了另一面，不过一会，鱼的香味便唤出了女子肚中的食虫，一下子爬起来，双眼亮闪闪地盯着那鱼，嬉笑，“没想到，三王爷还会烤鱼？”
男子嘴唇微弯，修长的手指捏着木棍，整个人闲淡自在，看到鱼已经差不多了，取了木棍，嗞嗞热气从鱼身冒出，男子轻轻捏起指尖，撕下一块鱼肉，鱼肉乳白，恰当好处，微微吹了吹，递给了女子。
冷嫣然连忙伸手接过，一下子放到嘴里，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那属于鱼的鲜美和这湖的自然清香顷刻萦绕开来，她连连称赞，“哇，瑾睿，你这个鱼做的真的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女子舔舔手指，也不害羞，复又盯着那鱼，显然，没有吃够。
男子对她这一小举动微微发笑，抬手擦去女子嘴边的残渣，温柔道，“合你的胃口便好。”然后，把整条鱼塞到了女子怀中。
女子摸摸肚皮，这顿吃的甚是爽快。
她大手大脚地摊在草地上，阳光柔柔，晒得让人几近昏睡过去。
男子坐在旁边，一手取了土灰，轻轻一扬，盖在火焰之上，熄灭了干柴，一手搭在曲起的膝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景致。
她，终是没有探出上官颖。
本想着，她若出手，若她是厉鬼，必定还手，可是，怎会这么巧，船突然摇了起来？
不对，无论是方向，还是力道，都不是巧合。
是不想让她探出？还是另有隐情？
她仍记得自己翻身之际，眸子里是上官颖惊得煞白的小脸，不像做戏。
脑门被弹了一下，女子回神，抬眼瞧着男子，温润细水，问，“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冷嫣然嘻嘻一笑，凑近了男子，“好好的游湖，被搞成了落汤鸡，是不是有点失落？”
男子轻轻一乐，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侧脸儒雅万分，“没什么好失落的，现在这样，倒是不错。”
冷嫣然啧啧一叹，翻了身，趴在草地上，随手揪着青草，“那你还答应游湖？”
男子好笑地看着双腿一蹬一蹬的女子，眸子里充满了柔情，“不是你说，好久没有出去玩了，硬让我答应下来的吗？”
冷嫣然尴尬一笑，嘴上也没闲着，“那么大的一个美女喜欢你，三王爷就不曾动心？”
男子乐了一声，声音似泉水敲打石面动听，“此生只盼一人，相知相惜。”
如炽的目光，灼灼而燃，熊熊烈火，即便飘荡的麦穗，亦是狂热起来。
明明白衣，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明明淡雅，仿若将柔情献与万物。
他却知，有情，有感，怕是短短数十载，只能赋予一人。
在女子怔愣之际，他如着迷般，轻轻摸上了女子的面颊，是她红了脸，还是他的心，竟觉有些发烫，湖底的一幕浮现脑海，那一则芳香，让他想要再次品尝。
还是这张脸，这张日日夜夜思念的脸，手下的温度，真实得告诉他，她回来了，消失了那么久之后，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她叫方晓。
千万丝被压抑的情愫，瞬间涌了上来，他朦胧了黑瞳，开口呢喃，”素玉。“
周围生了浓雾，将这一切笼罩得亦真亦假。
他见到女子展了笑嫣，温柔地将手臂挂在他的肩上，不知是谁先碰了谁的唇，紧紧相拥，相贴。
他说得有些小心，”素玉，嫁给我吧。“
女子含笑，点头。
那是他最欢乐的岁月，出使南荒三年，身边，有个她。
他们曾同骑一匹白马，她坐在他身前，靠在他的身上，疯狂地在草原上驰骋，看不到尽头，但要一起跑到天涯海角。
她笑，他笑，蓝天白云，他眼里只有她。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她，他爱她，从小时候就开始了。
她离开的岁月，思念蚀骨，日夜咬噬，他却只能硬撑着，做那个隐忍微笑的三王爷。
疼痛，真的会上瘾。
男子闭上双眼，双臂越收越紧，是了，就是这个味道，那年，母妃去世，他自己一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她摸着他的头，身上和此时一模一样。
”瑾睿，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女子小声在男子耳边说道，羞涩落于眉眼。
丛林之中，女子如展翅的蝴蝶，她小跑几步，猛然回头，飘扬的长发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她伸出手，明朗温暖，笑道，”瑾睿，快来，我们一起去看日出。“
掌心送出，那最遥远的距离，慢慢闭合，然后，如同破碎的玻璃，在空中消失。
不过，镜花水月。
他看到，同样的脸，大喘粗气，手中握着一根银丝。
那人，眸子里充斥着焦急，连连跑上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大喊，”瑾睿，醒醒，这一切，并非真实“
男子一顿，捧起女子的脸，皱了眉心，究竟是愤怒？抑或深情？
冷嫣然从未觉得自己读懂过眼前的男子，而此时，各种情绪参杂在他的眼中，她更是不解。
肩膀传来疼痛，男子像是要把她捏碎，然后缓缓松下，如同软了一般，倒退几步，大笑起来，”不过是梦一场，梦一场。“
“瑾睿，你还好吗？”
大掌横在了二人中间，男子狠狠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已然回到了原样。
他打量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冷嫣然抿唇，见他已无异样，回道，”此乃虚无境界。当时湖边起了一层浓雾，然后，我便见你晕倒在地。那雾并非简单的水雾，而是有人施法布阵。“
她记得他倒下前，看着她，嘴里叫着，素玉。
素玉？是谁？
男子定了神，轻声询问，”怎样才可走出去？“
”虚无境界，只有一个出口，乃为东方。然，这里黑白颠倒，太阳亦是有可能从各个方位升起，很难辨出方向。“
瑾睿抬头瞧了瞧头顶的太阳，阳光很强，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拾了地上的一个木棍，刺于土壤，半蹲身子观察起来。
冷嫣然见他如此，悬着的心也放了大半，他的智谋向来为人尽道，有他在，他们必有方法。
与他一同等到了夜晚，他面露了然，倚在身后的大树上，声音里有些疲惫，”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冷嫣然一笑，扯了些干草铺在地上，”你是不是知道法子了？“
瑾睿点头，”虽是虚无境界，可是必与现实有着某种联系。我们落水之时，不过未时，太阳落山，乃是申时。然，从刚刚到黑夜来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而木棍的影子一开始却位于根部，说明那时该是正午。所以，这里一天应是十六个时辰。逆了时辰，太阳则也转了相应方向，所以明日一早朝太阳升起的东北角就是正确的东方。“
冷嫣然早就听得呆愣，她没有想到这个男子如此聪慧，有多少人陷入虚无境界，最后都困在了这里，而他，却用了短短两个时辰就找到了破解之法，足智多谋，世间无二，用在他身上，怕是也不为过的。
”瑾睿，你怎么这么帅，跟着你果然有饭吃。“冷嫣然大笑道。
瑾睿微微一乐，偏头看着心情骤好的女子，问，”那么你呢，你怎么会知道虚无境界，并且跑到了这里？“
冷嫣然一怔，心里却开始打鼓，他的眸子如水，平静也锐利，她紧了紧拳头，知他实则对自己起了疑心，小心道，“不瞒你说，我以前学过巫术，所以略知一二。“
话虽如此，眸子却不敢直视男子。
所幸，男子并未追问。
他总是这样，不会多问，却总让人觉得，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