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然面对如此俊颜,一个美男竟被她弄成这番狼狈样,心中更是惭愧,扯动脸皮笑了笑,“我知道这样太委屈你了,可实在是情况所迫,你放心,我们不会打扰你多久的。”
男子没有答话,索性闭上了眼睛。
半晌,男人听到一些细小轻微的声音,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女子从柜中取了一床被子,蹲在地上铺了起来。
男子看见女子先是把较厚的床垫放在地上,自己平躺在上面,翻滚几次,拧起秀眉,该是觉得不怎么舒服,又拿出另一个放在了上面,试了又试,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将床单盖在上面,又取了抱枕。
最后,她站在他身前。
男子一愣,本是以为女子是为了她自己而做的这些,谁想,她竟把他扶起来,笑道,“虽然很抱歉,我不能松了你,但是觉得还是要舒舒服服得睡一觉才行。”
许是这个姿势坐了太久,男子站起来的时候,小时落下的病根发作,一个趔趄,女子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似是察觉到他的不适,将手放在他膝盖偏上的位置。
“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痛?”
男子闭上眼睛,他明明不喜他人碰他,却似乎不愿拒绝这个误闯而来的女人,微微点头。
冷嫣然慢慢将男子放在地上简易铺好的床铺上,让男子曲过那条腿,手指轻柔,揉捏起来。
男子浑身一震,因为被绑的姿势,只能稍微拱起身子,方能看到女子的动作。
她的掌心温暖炽热,放到他的腿上,甚至让人发出舒叹之音,尤其是她的手法,力道刚好,揉捏恰当,似乎怕他疼痛的缘故,在一个地方敲捏久了,就换到另一个地方,如此反复,膝上的疼痛慢慢缓解。
冷嫣然抬起小脸,见男子眉心舒展,扑朔着一双大眼睛,道,“怎么样?我技术还可以吧,以前我可是经常给我父母按摩的。”她手臂有些微酸,甩甩臂膀,见男子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瞧她,想必她刚才的行为举止有违这里的传统观念,她也不当回事,说,“睡吧,我就在那木椅上小憩一下,这深更半夜的,要是有人来了,还能及时发现。”
她呵呵一乐,冲着地上的男子小声道,“我这个人呀,要是躺在舒服的窝里,就像猪一样,叫都叫不起来。”
此话却惹笑了男子,他深吸一口气,迎着窗外的月色,渐渐沉睡,心道,这院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第二日一早,还不算刺眼的阳光透着乳白的纸窗,射到屋中三人,全然不似昨夜的情况,安静而平和,似结了芳华束缕,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淡金的光芒凝在掌心,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映寒唇边一直展露笑意。
屋内的方椅,一女子大大咧咧地斜靠而眠,一条大腿挂在扶手之上,脑袋侧歪,头发凌乱地散着,倒有些破坏了这儒雅的景致。
“哎呀——”女子惨叫一声,扶着酸痛的脖子,睁开双眼,这样睡了一夜,浑身如同在火里转了一圈似的,每一处都在叫喧。她慢慢撑起上半身,肩上的黑色外袍滑落,一男子静静地站在窗前,恰好遮住了太阳,倒显得本人轮廓模糊。
冷嫣然不好意思一笑,将那袍子递给了映寒,“我这睡姿让你见笑了。”
映寒摇头,微垂下长长的睫毛,声音轻而柔,“该是我说抱歉的,竟让你守了我一夜。”
冷嫣然嘻嘻一乐,走过去检查他的伤口,“不必介怀,你这伤本也是为了我。”
男子的肩膀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缠绕,冷嫣然见了,道,“无渗血迹象,看来伤口没有裂开,感觉如何?”
男子稍退一步,抬手默默将衣服又拉了上去,头垂得更低,轻声道,“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冷嫣然挑眉,她怎么就没发现这男人如此害羞。她轻咳一声,见地上的男子也睁了眼,走过去对他道,“如果我把你口中的布团拿走,你可能和我保证,不会叫人过来?”
男子虽是睡在地上,可这绑着的姿势,也难免全身不适,他点点头。
冷嫣然抿唇,将那塞了几个时辰的布团取出,想了想,又拿出匕首威胁,“听着,你要是敢骗我,休怪我不讲情面。”
地上的男人面容清冷,仿若夏日,忽然吹来一股清凉,将那焦躁的心都吹得静了下来,“姑娘不妨也给我松绑,看看我会不会叫人。”
那声音好似天籁,悦耳动听,冷嫣然怔然,她这几天走了什么运,竟与一群帅哥周旋。
虽说不上原因,她却莫名信任这个男子,乖乖上前解开绳子上的扣子。
男子一得自由,动作略有缓慢地站起身,凝了映寒一眼,自己走到院中的椅子坐下。
院中晒了一些草药,那男子伸手将一些干草放到研钵里,一手扶着研钵,一手抓住研杵,开始研磨。
冷嫣然凑近,眼睛盯着容器里逐渐被碾成碎末的草药,道,“这干草有一股清香,很好闻,和你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男子手下一顿,也没有答话,又开始捣弄。
冷嫣然在这院子里转了一圈,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还没有机会好好看清此处。
这个小院不同于宫内其他地方,似乎有意弄得格外简易,偌大的院子里,没有多余鲜艳的花朵,倒是种了些说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偏生如此,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落在地上,不怕人似的,肥嘟嘟的身子一跳一跳,玩得不亦乐乎。
男子从一个布袋里抓了一把小米,撒在地上,那群小鸟争先恐后地前去叼食。
冷嫣然一乐,弯腰去逗那些小鸟,柔顺的羽毛,小小的身躯,弄得她心头一软,轻轻道,“据传闻,都城二皇子,瑾瑜,因身子较弱,自小被安排在了宫中偏僻的地方独居,喜爱看书,习得一身医术,公子便是当朝二王爷吧。”
“是。”捻药的声音戛然而停,男子将研钵里的碎末倒在了一个圆盘里,颀长的手指挑出一些根部,一直在专注着做自己的事情。
冷嫣然一笑,摆手招了映寒,“映寒,你也出来晒晒太阳,今天阳光不错。”转身又对瑾瑜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万一我们是朝廷重犯,你落个私藏罪犯的名声?”
“不担心。”
又是一道不咸不淡的回答,冷嫣然瘪瘪嘴,这人的话还真是少,想来平日里也不怎么和他人交流。
男子顿了又顿,似是多解释一句,“你们不是坏人。”否则,她昨夜一进门,便会杀了他,更不会费心考虑他是不是睡得舒服,就连今早松绑,她恶狠狠地威胁他,亦是做做样子罢了。
“哈哈,我倒觉得,我虽说不上坏,但也并非善类。”冷嫣然斜眼瞧见映寒听到这句皱眉似有不快,随意地坐在了院中的一块浅青色的大石上,嘴中哼起了小调。
映寒默默地坐在了她的身边,“这调子奇怪却也好听,我从未闻过。”
冷嫣然一手拄着下巴,道,“这个曲子呀,是我家里那边的。”
映寒见女子有些出神,语气中似有感叹,心中不由一涩,这样的一女子,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这个世上的?“你的家在哪里?为何不回去看看?”
“回不去咯!”冷嫣然长叹,躺在了石头上,抬眼望着那片碧蓝无云的天空,“刚来这里的时候,倒很怀念家里,觉得自己一个人飘零,真的可以吗?后来,倒不再想了,因为想了也没用。”
映寒暗叹一声,他虽然一直在捕捉魂魄,却从未了解过他们的想法。
女子指尖戳了戳映寒的大腿,映寒回头,迎面而来一汪清水,“哗——”地一下,面上黑发皆被染湿。
“哈哈——哈哈——”面前的罪魁祸首正捂着肚子笑得无法直腰,映寒嗤笑一声,取了水桶里的木瓢,亦舀了水向那女子泼去。
冷嫣然大叫,指着映寒道,“你你你,好男不欺女子。”
映寒挑眉,倒是指指自己肩上的伤,“那女子便可欺负重伤之人了吗?”
冷嫣然语塞,甩头一哼,倒和映寒互泼起来,院中欢声笑语。
映寒心中亦是欢乐,他只知道,想要看到笑颜一直在那女子脸上展露,她想要做什么,他便配合,哪怕只是打打水仗这种小事。
一阵冰凉,本事相安无事坐在角落的瑾瑜被无辜泼了一身,他睁开眼帘,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滴落,视线里倒像是蒙了一层水雾,身后传来抖动,若不是冷嫣然灵机一动躲在他身后,他亦不会替她挡下这水。
而冷嫣然却故作严肃,伸臂指着映寒道,“映寒,你惨了,敢袭击二王爷,王爷莫怕,小女子替你出口恶气。”说罢,又将水泼了过去,身子却依旧躲在他的身后。
瑾瑜虽是湿了一身,嘴上却扬起少见的笑容,他是真的,好久好久没有从心底发出笑意了。
自从他搬到这里,衣食住行从来都是亲历亲为,父皇曾经要派贴身婢女给他,也被他拒绝了。
他不是瑾滕,练就一身好武功,体魄强健,虽是同父同母,他的运气却似乎没有那么好,他想,这一生平平淡淡,与世无争,哪怕终身被困在宫中,也是可以的。
然,这女子从天而降,才让他知道,快乐,竟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