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啃咬木屋的恶火,吃相难堪,食后留下乌黑的残羹。它心口贪婪,延烧遗余未尝的木材。拔下梁柱的皮,剥削平铺的木板,压坏脆弱的玻璃,狠毒烧尽珍视的回忆。
“快快快,提水来!””那边那个,去多拿点水桶!””你、你、你帮忙接水!””打井水的人快点,火越来越旺了!快啊!等什么!”村长指挥十几名村民奋勇救火。这场火灾惊动村里的民众,没事的老弱妇孺在外圈吱吱嚷嚷,围观叫骂:”哎呀,怎么失火了?””是罗家的人干的!””听说他儿子昨晚染病死了。””所以就把病因推给夏柿子?””就因为女儿那头避忌的发色?啊太超过啦!””谁叫病一直没根除,万一今天死的是妳家孩子呢?”“呸呸,乱说!”
他们一方面这样詈骂,心里又莫名宽慰:烧了好,说不定咱们这疫病就消失了,嘿嘿……。
勇诚气喘喘背着归雪,跑到父亲身旁,急嚷道:
”为什么失火了?”
父亲急忙应付现场,没空回头:
”有人蓄意……喂,那边的动作快啊!屋梁倒了……小心!”
──话说一半又继续指挥。归雪追问:
”请、请问,我妈妈呢?”
”她……咦!”
男子认出声音,别过头……睫毛垂下,眼神朝旁一撇──归雪背梁一阵酸麻,往同一方探去……胸口顿时缩紧。少女扳着勇诚的手,用力一捏:
”……请把我带到那棵树下。”
但少年没有动作。我该那么做吗?因为结果对归雪而言……勇诚右肩被拧捏,疼痛入骨。
”快──啊!”
归雪蛮横敲打,犬齿刮破嘴唇,汨汨流下红珠。女孩猛踢勇诚大腿,欲从他背上摔下。“如果不愿意我自己来,用爬的也行!”少女坚毅的黑眸狠瞪,迫使勇诚移动。
枯树旁有名女子躺着,她的脸庞被人用破布轻薄蒙罩。归雪细指颤抖,拈布挪移,母亲的面容,一寸一寸,从眉心、鼻梁、嘴唇、下巴,印入瞳底的黑湖。
夏柿子仿佛深沉入睡,面失血色,如静止的精致傀儡,似乎一丝吹息将苏醒。但──现实是残酷的。
”………”
归雪默坐母亲侧旁,脑海只剩空白一片,唯有妈妈细语的残韵在耳边拂撩,只有妈妈的幻影在眼前微笑。归雪凄沧呢喃:
”……妈妈,跟妳說,我今天遇到危险……”
”………”
勇诚在旁陪伴。
”我遇见了传说的生物。我好害怕,吓得发抖。但有人帮了我……”
女孩眼眸空洞,粉唇喃喃。男孩看不下去了,缓缓低头将脸埋入双手里。
“还有,妈妈。我今天终于完成妳的期望,交到了朋友。他叫做勇诚。他是一位有勇气的男孩,喏,他就在我旁边……他、他……就是帮我的人……。”
少年默然蹲在归雪旁,手贴在她背后。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尽管是无用的抚慰。
”所以请夸奖他,妈妈。请如往常给予鼓励。请、请……说点什么,拜托……说话啊!妈──!哇,呜呜呜。”
静置如娃娃的女孩,虚造的堡垒完全塌陷,泪珠透明泄落。
”拜托妳說话,拜托、拜托……什么都好。我请求妳,不要……不要离开我,妈妈!”
归雪趴伏在亲人的胸怀,裂嗓痛哭。她用浑身的气力拥抱母亲,但皮肤透来却无情的冰冷。没了、没了全都没了。只留少女一席银丝,在沧风滚荡。
呼噜呼噜。
浓烟在天盖盘旋,热气凝聚,化开了飘降的雪雾。滴答滴答,透明的水珠掉落,打湿了村民的衣裳,也溅起了归雪最深的心潭。
永雪村,迎来罕见的豪雨──
代价是,少女失去了怙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