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黑潭沼泽多雨而寒冷。一匹瘦弱的杂色马从灰蒙蒙的雨雾中出现,马蹄践踏之处迸起浑浊的水花。
马上的骑手裹着斗篷,从大得可笑的蓝色尖顶帽子和背后镶着水晶的短杖可以看出,来者是个湿透的法师。此刻,他正拉紧了缰绳,努力操纵着马跌跌撞撞地试图爬上湿滑的山坡。
“瞧啊!大人物来了。”山坡哨所的卫兵对同伴说道,两人一起笑嘻嘻地看着法师在泥泞小道上挣扎。
“如果你走旁边的石阶,上来的路程会方便点儿,你说呢?”其中一个卫兵喊道。
雨中的法师顿了顿,接着操纵着马笨拙地踏上了两码外的石头小道,这条路本该是笨蛋都能瞧见的。
两个卫兵笑着打开了哨塔的门。法师翻身下马——可惜不够熟练,多亏卫兵一把扶住了他瘦弱的肩膀。
“陆斯坎的哈,哈,哈特……”法师说,他的嘴唇由于寒冷哆嗦地打着架,他深吸了一口气。
“陆斯坎的哈特雷,向桑蒂拉?海巫女士以及寇思克海军报道。”
卫兵挺有趣地打量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个变戏法的。“陆斯坎的,恩?你的徽章呢?”
法师愣了片刻,接着转身奔进外面的大雨中,在马鞍上疯狂搜找起来。
片刻之后,他耷拉着双肩走回哨塔。
“恐怕,恩,理论上不可能,但由于意外,我把它……”
“你不会想说你丢了徽章吧?”
该死,哈特雷想。一定是刚才和那个牛头人的遭遇让他弄丢了装有徽章的包裹。阿祖拉的鬼魂在上,那个牛头人和他的斑犀兽居然就那么直直地冲过来!好像他不过是小径上的石子似的。一定是闪躲得太过仓促,马鞍上的皮带松了。那个包里装着他的另一套长袍,还有最重要的陆斯坎徽章。没有了徽章,他再也无法进入陆斯坎的魔网结界,同时也失去了身份。现在的他,就连黑潭沼泽的三流食人魔骗子都不如。
而且他还弄丢了第二个包,是当那个牛头人从背后抄起一把巨大的战斧并咆哮着冲来时他在惊惶中丢掉的,里面装着他所有的金币。但比起遗失徽章的重要性来说,那只能算是个小问题。
或许对法师来说,一个陆斯坎法术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
“我们的大法师走神了。看来你可以先吃点东西,弄干衣服,再想想把徽章放在了什么地方。”一个有着讨厌笑容的卫兵揶揄道。
“呃,当然…在用餐之前,能否……恩…借我一件干净的长袍。”
两个卫兵惊讶地对望了一眼。
“你是陆斯坎的法师,对吧?”
“当,当然。”哈特雷强作镇定地回答。
“法师不是只要用一个小法术就能把衣服弄干吗?”
对了,就是这个,哈特雷想。烈焰之环,他一直没能掌握的法术之一。除此之外,还有闪现术,法力护盾,极霜术,红龙之火,灵能屏障,隔空取物,噩梦术,变形术……也就是大多数法师应当掌握,但对他而言始终难于登天的法术。
就连一个火球术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施展的。不是放不出来,就是难以控制。一星期前,他在练习时成功放出一个火球术,结果酿成了一场事故,烧毁了农庄的养鸡场。
也正是那场事故,使得大法师决定将他调到寇思克海军后勤处当厨师,因为他只有在造餐术上有些天分,他造出的魔法面包比其它法师造的大一圈——但也仅此而已了,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也因此,他被魔法学院的学生嘲笑,还得了个外号叫厨师,因为他不但能造面包,还能把整个养鸡场集体烤熟。
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贴身带着大法师的推荐信。他把手伸进怀里摸索,还好只湿了一个角。他把信交给卫兵,谢天谢地,信封上附了魔的陆斯坎纹章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卫兵们惊讶地捧着大法师的亲笔信,这副表情可不是每天都能在卫兵脸上见到的。
“为了来到这里,我已经施展了一个透支法力的强大传送术。”看到大法师的信件对卫兵们产生的效果,哈特雷装出一幅高傲的样子。“现在我需要一张舒适的床铺和一件干净的长袍。”
“当然,先生,请来这边,这儿有一间单人卧房,你可以在那儿冥想。”卫兵这回尊重多了,他把信还给了哈特雷。“我们这儿倒是有一件长袍,可那是奥术师格雷的,不过我想,他不会介意自己的袍子被大法师钦点的天才穿两天。”
钦点的天才!哈特雷差点笑出声来,幸亏卫兵没有细看信里的内容,不然他恐怕要在马厩里过夜了。
“很好,请你转告奥术师格雷,陆斯坎的哈特雷会以十倍的慷慨报答他。”他断定奥术师格雷不是来自陆斯坎,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也许是鹰翼城的法师,或者来自明雪塔,最高不过是寇思克海军的法师助理---毕竟一个大法师怎么会驻守在这种哨塔里呢。
但是,当卫兵捧着那件袍子迈门而入的时候,哈特雷傻眼了。虽然哈特雷本人的魔法造诣并不深,可是身为法师的直觉还是提醒他,这件长袍实在太不寻常了。
长袍并不是陆斯坎的制式---这是理所当然的。
长袍是白色,一种对法师而言过于稀有的颜色。陆斯坎的法师通常身穿蓝色法袍,鹰翼城的法师则偏爱金黄色,明雪塔的精灵法师们喜欢鲜血般的红色---他从未见过身穿如牧师一样白色长袍的法师。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件法袍,关上门仔细研究。丝绸的质感从指尖流泻而过---不,这不是丝绸,而是某种质地更加柔滑的布料。不是可兰布,不是黑精灵涤纶,也不是晨星布---他清楚记得一个牧师身上的晨星布长袍。这和那件可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不是存在于托瑞尔世界的任何一种布。
更令人惊讶的,是袍子上隐隐浮现的符文和魔法公式。有些符文和公式他并不陌生---虽然他完全不理解其中大部分意思,但形状他还是记得的。
但是另外一些就很难说了。它们看上去像一些植物的茎叶,从形状上来判断,很像是燕麦。它们扭曲着构成了法师们施法时的种种古怪姿势。
长袍的开襟处由一颗六边形带扣相连,带扣由黑曜石打磨而成,光滑的表面铭刻出一个三条边的正方形,正方形的顶部则供起一个蘑菇伞盖的形状。哈特雷认为这个符号很熟悉,熟悉得惊人,可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真是太奇怪了,他想。不知道奥术师格雷是个怎样的法师。
他穿上那件袍子---真是太合身了,简直像为他量身裁剪的。
奥术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灵感充盈着身体,所有晦涩难懂的魔法公式都在脑海中融化,分解,化为养分。魔法世界向他张开双臂,展示了自身的全部知识---他仿佛置身星界,正向无尽的奥秘之海游去……
第二天,哈特雷启程之前,他向卫兵问起了奥术师格雷。
“先生,这个人非常神秘,他一星期前来到这里投宿,走后留下了这件长袍。他看起来像个疲惫的老人,已经带不动更多行李似的。您最好一周内把长袍还回来,因为他说过了霜雪节就会回来。”
“好的,我会的。”哈特雷翻身骑上了自己的杂色马,向山坡下的小路走去。
昨天,他还是个狼狈的法师,在魔法研究的失败中焦头烂额。可是现在,大法师哈特雷?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打量着身上的白色长袍,手指划过它的褶皱,轻抚着它细沙般的表面。
毕竟袍子的力量不是自己的,他提醒自己。这只是借来的力量,还不值得他真的为此得意忘形。
杂色马在泥泞的小路上缓慢走着,心不在焉地甩着尾巴。雨后的空气洁净而芬芳,法师望向远方的地平线。太阳出来了,驱散了笼罩在沼泽上方久久不散的雾气,照亮了一百里外寇思克的白色城围。
即便是借来的力量,也足以助我在寇思克海军获得一席之地。
法师下定了决心。他一夹胯下的马,向着寇思克疾驰而去。
毕竟,这件神秘的长袍只能穿一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