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绝情的说出这些话,我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来,看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许久才喃喃出一句:“是啊,是我没用······”渐渐地,他的眼里开始闪出泪光,“对不起,父亲,是孩儿不孝,是孩儿没用······”
看着他因这么多年的执念被我无情打破而情感剧烈波动,我叹了口气——其实并不是无法帮助他,想要找出当时一场惨案的罪魁祸首很容易,甚至我能找出还有没有人活着,现在在哪里,有怎样的能力,是什么身份,过得好不好,但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过得好的话,就祝福,但如果过得不好呢?难道去改变未来吗?未来是不可改变的,或者说,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不会改变。如果未来可以随着人心意肆意改变的话······结果将很可怕。
“我知道自己很无情,但我有我决不能却步的立场,所以······趁着现在还能哭得出来,尽量发泄一下吧,因为再晚一些,恐怕一切伤痛都只能憋在心里了。”我用很沉静的语气说道。
于是,他开始无声的肆意流泪,而我沉默的看着。
当他终于收起所有的脆弱,又变回夜家那个面无表情的正夫,我笑了——从现在开始,那个墨殇,将再也不会回来了,留下的,只有那个我熟悉的墨忆。
突然,院门被敲响,粗暴的敲门声充分显示了敲门者的急切。
我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去开门,墨忆却已经先一步起身,身影一晃就出现在院门旁,打开了门。
我正暗暗震惊于他的速度,门外的人的话语却令我猛然色变:
“大······大小姐去了!”
听到这一句话,我非常震惊,一时忘了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墨忆已经不见了踪影,院门口只有气喘吁吁的侍女。
我快步走到她面前,厉声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怎么知道大姐去了?”
“是真的!四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尸体都送到我们院门口了!”
我立刻转身,也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施展轻功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正厅。
正厅里人已经齐了,母亲正握着拳站在主位旁,脸色铁青,而墨忆正站在她身旁,紧闭双眼,紧皱双眉,表情很沉痛。而我大姐的尸体,正躺在正厅正中央的地上,身上裹着一条白帛,能看得出,白帛下面的身躯,分缕未着。她双眸微阖,表情安祥,如果不是脸色惨白,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看见我站在门口,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向我招了招手。
我立马走了过去。
“我和你众位姨娘去商讨一下,你来稳住你三姐,”她吩咐着,“伤口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沐琊下来?”
我摇了摇头。
“那好,交给你了,灵儿我也带走了。”说完,她拍了拍我没受伤的那只肩膀,率先迈步离开了正厅。
众位姨娘包括墨忆、夜灵跟在她身后,缓缓离开了。
等她们全部离开了以后,大厅里只剩下了我和众位同辈的姐妹还有下人。
众位表姐妹们都在尽量地离大姐的尸体远一点,还轻掩口鼻,秀眉微皱,仿似看见什么污秽的东西,只有三姐站在大姐身边,眼神呆滞。
她静静站着,痴望了一阵,眼角终于溢出眼泪,嘴里念叨着:“姐姐?姐姐别睡了,快起来,怎么能不穿衣服睡呢,大雪天的,好冷的······”说着,她还缓缓弯下腰去,用手轻轻推了推大姐,没得到回应,又推了推。
仍然没有回应,三姐眼中的泪越来越多,终于慌了,蹲下来,声音大了些,“姐姐······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呢?为什么不醒来呢?姐姐······姐姐你快起来呀,我在这呢,姐姐······”
她跌倒在地,痛哭出声,抱住了大姐,“姐姐,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呀,姐姐······”
看见她那么痛苦,我心里也不好受,脑海里突然涌出很多年幼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还没有十岁,大姐还没有及笄,还住在夜家。大姐跳舞跳得很好,她的身姿也很动人,尤其是腰,异常柔软。以前每到姐妹几个聚在一起时,大姐总会给我们跳舞,她对夜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因为她是一个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呵!
那时候三姐和其他姐妹的关系很不好,全靠有大姐护着才能一直平平安安活着,我知道,三姐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大姐于她,才更加重要,远胜于其他人。
皱了皱眉,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我扭过头,对着门口喊道:“夜娘,过来一下。”
夜娘是夜家的管家,每一代夜家的管家都叫夜娘。
听见我的喊声,门口一个人走了进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到了我面前,行了个礼,“四小姐,有什么事么?”
“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当时我们正在正厅守夜,突然守卫来报说有人在敲门,总共敲了三次,间隔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相同的节奏,很缓慢,守卫觉得事情不对。然后,家主下令开门,门缓缓打开,就看见大小姐的尸体未着寸缕躺在雪地上。”
我沉默的听完,觉得事情绝对有蹊跷,这根本就是一场谋杀!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杀大姐?为什么要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将大姐的尸体送回来呢?是大姐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仇家吗?还是······这根本就是在向夜家发出警告?
“哭什么哭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哭的。”突然,不和谐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
我皱了皱眉,看向了议论纷纷的表姐妹们。
“住嘴。”我淡淡的道。
她们睁大了眼睛,其中一个嚣张的说:“你有什么权利叫我们住嘴?”
夜娘突然站起身,面对着她们,面无表情的说:“我来告诉你们她有什么权利!第一,她是正室,你们是旁室;第二,刚刚家主委托她在此掌握大局;第三,她是夜家的星见!”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她们脸上虽然不服,但却也没再说什么,因为第一,夜娘说的是实话,第二,在家主和长辈不在时,夜娘有处理家事的权利,甚至包括惩罚和奖赏夜家的众位。
“你们说的也没错,人确实是死了,”我看了看哭的歇斯底里的三姐,叹了口气,“但是,死的这个人,是我们的亲人,你们可还记得,她对我们曾是多么的好!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可以让你们对她的逝去无动于衷,甚至还出言不逊!”
我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三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了个身,连泪都没擦就朝方才说风凉话的那位表姐扑了过去,身形摇摇晃晃,竟是没有用武功,仅靠自己的肉体力量。
我皱着眉,心里明白三姐恐怕是已经伤心过度,快要崩溃了,于是吩咐道:“夜娘,去把三姐拉开,扶她坐到椅子上,再把大姐搬到她身边。”
夜娘立刻去做,身形矫健,显然武功不低,恐怕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无法接住她三掌。
我看着她很快将我吩咐的事做好,然后又很快闪回我身边,垂手站好。
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查案这件事肯定不需要我去做,由母亲和众位姨娘,还有夜灵从旁辅助,根本就用不到我,而且母亲很清楚,在这种时刻,是不能动用星见的力量的,星见是为大众而存在,并不是为一己之私而存在。
正在我为接下来的事情而苦恼着,母亲她们却回来了。我从主位所处的高台上走下来,将高台让给母亲。母亲站上高台后,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我,问道:“倾城,关于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我愣了愣,“母亲,您是在问我吗?”
“是的,请你以夜家四小姐夜倾城的身份答话,而不是以夜家星见的身份。”
我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从大姐的死相上来看,她死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经历过打斗,那么说,是被人下毒而死,极有可能是在睡梦之中,但是,一般的毒物都是会破坏人体的内脏的,人体的内脏一旦有损伤,就会内出血,嘴角一定会有血迹,即使被人擦拭掉,但身体的某处也一定会因为痛楚而下意识肌肉紧绷。虽然人死了以后肌肉会松弛,但依然会有所差别,可是,大姐的肌肉没有明显紧绷,可见,此种毒药,不是通过人口进入人体的。那么,饮食排除。大姐身体表面无伤痕,没有血腥味,可见此毒更不可能是外用的。排除上述可能,那么死因已经很明显了,是大姐在睡觉时,吸入了有毒的气体。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杀人手法高明,小心翼翼,很像是正经的暗杀。这种暗杀,往往,在皇家或一些大家族中频繁出现,在一些大门派或鱼龙混杂之地也极有可能。
杀手将一切做得隐蔽,显然是不想让一些人发现。那么,杀手的目的也许并不那么简单,在这场谋杀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这就是一个大阴谋。
还有一个更加奇怪的疑点,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晚上人人都要守岁,哪怕是皇帝也不会睡觉,大姐更不可能睡,那么,这场暗杀一定不是在今天发生的,很有可能,是在前不久,也许,就在昨天。
另外,杀手为什么要在今天晚上,以这样的方式将大姐送回来呢?或许,这又是另一个用意。”
分析完以后,我行了个礼,对母亲道:“母亲,女儿认为,这场阴谋的其中一个目的,是警告我们夜家,他们是在告诉我们,不要去碰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母亲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这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就是风月场所,我们夜家以这个为业,自然招惹了许多猜忌,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我低下头,心里却在暗自发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即使在其他方面我会看不透她,但她的性格我却很清楚,在那柔韧坚韧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不甘束缚的心啊,遇强则强,此次遭此大辱,母亲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而夜家,确实拥有这天下最全的情报网,这可是一个恐怖的暗势力,恐怕······有些人要适得其反喽!
果然,“传我命令,从现在开始,夜家地下体系正式启动,各类情报要尽快分类整理好,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这天下的动向,有些人,不能留了。”
“是!”正厅众位姨娘的声音整齐划一。
很快,事情就有条不紊的分配好了,各位姨娘也各自带着各自的任务离开了。
紧接着,三姐也抱着大姐的尸体离开了。
大厅里一时有些沉闷。
就在这时,母亲突然对着我道:“反正事情已经如此糟糕,你应该不建议再糟糕一些吧?”
我觉得奇怪,还有什么事情会使我感觉糟糕?
“还记得你父亲么?”
我顿时愣住了——父亲,这个称呼对我来说还真是陌生呢,那个人,对我来还说也算是一个陌生人呢。
但是母亲既然提到了他,我也就点了点头。
“他是皇家的奸细,潜入了夜家,为了找机会查清楚夜家真正的秘密,也就是七星山上的秘密。
就在我送你上七星山的那天晚上,我事先吩咐了,在我送你上山的时候,如果他不见了,就立刻发信号通知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道像那朵“白莲”烟花的白光,就是信号弹!怪不得母亲的脸色突然变了,只是,母亲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她那天晚上的脸色也好可怕,她不会是······把我认为是我父亲的同党了吧?
“后来,信号弹果然发出了,于是我匆忙下山,在上山的栈道上,发现你父亲正躲在树的后面,显然是没想到我会那么早下来,匆忙之间来不及躲藏。
我把他抓住了以后,就将他身上的机关腿取了下来,把他关进了夜家的地牢里。可是,不论怎样威逼利诱,他也没有吐露半个字,我想,反正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情报,现在还是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就没有多在意他的死活,只是想着,也许你会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所以,母亲要杀了他么?”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侍女刚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淡淡道。
母亲笑而不答,转向一旁吩咐道:“把他带上来。”
地牢离正厅有些远,带着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恐怕要一些时间才能到,于是等待的时间,就又沉默了下来,并且因为沉默,而变得更久了。
就在等待的时候,守卫长突然来报说,看见一位白衣款款的人正向这边走来。
我一怔,想起现在子时都已经快过了,已是第二天的凌晨,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洛封了,顿时激动的站起,“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守卫长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激动,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黑发部分用白玉冠扣住,眼睛很亮,一袭白衣,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年轻。”
我笑了笑——年轻?他都不知道多少岁了好吧?转向母亲,“母亲,那个人就是女儿的星使。”
母亲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让他进来?”
守卫长应了声“是”就立马起身,我着急的跟上去,边跑边喊:“等等我!我也去!”心里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竟非常期待见到洛封。
一路欢呼雀跃竟忘了用轻功,以至于跑到大门时已经气喘吁吁却依然没跟上守卫长,比他慢了一步,所以当我到大门的时候,大门已缓缓打开。
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我站在门内,正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头却抬着期待地盯着门口,而门外,缓缓露出的,正是洛封那张无论怎样都不会变化的俊颜。
此时他正噙着一丝微笑,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在门开的时候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我,然后再不急不缓的走进来,抬袖擦了擦我因为方才跑步从额角滑落的一滴汗,动作和眼神都温柔的不能再温柔。
然后,他牵起我的手,轻轻地将我拉起来,笑了,“你看你,何必跑的那么急?这么冷的天都出汗了。”
我低着头,也笑了,“因为听见你回来的消息太激动了啊!想也没想就跑过来了。”
他摇了摇头,好像很无奈,“你啊你,这么久了,还是没变。”
我有些疑惑,久吗?也就三年而已啊?可他的语气,怎么好像已经过了千万年似的,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说,在他的眼里,我······并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