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正在因这个突如其来的传言而有些心不在焉时,那天下午婉儿竟然回到了迎仙宫。而宋之问也没有一起回来。陈阳颇感意外,不过也暂不再去纠结,拿着信前往婉儿的书房请她签字。婉儿听他讲完缘由,即所谓的答谢家乡父老的关怀,便微微一笑接过了信封。
“我听千牛卫贺将军曾说,当日在扬州因卿与家人惜别而耽搁了一日。不知夫人近来可好?”
陈阳脸颊微微一热,知道自己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被戳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
“托扬州刺史郭大人的关怀,刚收到家信,内人一切都好。没想到这点小事都让您费心了,陈阳感激不尽。”
婉儿甜甜地笑了,柔和地说道:“陈阳,你不用这么见外。你我是同僚,理应相互关怀。何况两地分居,书信往来是人之常情嘛。郭刺史也算是办了一件合乎情面的积德事,我会嘱咐他以后多为你行些方便,日后尽管通信便是。”
陈阳感激万分,连忙千恩万谢。婉儿笑了笑便低头在信封上写字。这时,陈阳又想起了今天崔湜说过的那些话,便忍不住地悄悄打量起婉儿来。只见她神态柔和,与往常无异,根本不像是偷腥而归的样子。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头发,丝毫没有一丝凌乱的痕迹。而且衣服也很整洁干净,丝毫不乱。甚至胸前微微显露的白兔也是非常光洁,一点抓痕红印都没有。哎不好,陈阳赶紧把目光从哪里移开,心想婉儿对自己这么关照、自己怎么能偷窥她的胸部呢!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还好并没有被婉儿发觉。不过经过这一番观察,或者叫偷窥,陈阳打消了之前的那些荒唐想法。婉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爬过灰的,之前崔湜说的八成是空穴来风。
婉儿在信封上署名之后,将其还给了陈阳。陈阳正要离开,婉儿忽然叫住了他,请他坐下,微笑着说道:
“自卿入宫以来,已经两个多月了,婉儿都不曾关心过卿的难处。作为这控鹤监的监令,我真是太失职了。”
陈阳听了,心想难不成领导这是要对自己例行关怀一下吗,便摆手说道:“上官大人别这么说,您是内宰相,尽心侍奉天子是您的首要职责。陈阳哪能拿自己的琐事来烦扰您呢?”
谁知婉儿听后眉头微蹙,带着一丝责怪的口吻说道:
“什么内宰相,那是外人戏谑讽刺婉儿时说的话,你怎么也这么说!”
陈阳一下子傻眼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支支吾吾地搪塞一通。婉儿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半遮住粉面偷笑了一下,才说道:
“好啦,你是老实人,不捉弄你了。对了,卿家人状况如何,是否和睦美满?”
陈阳微笑着回答,心里很是自豪。
“内人贤惠温顺,勤俭持家,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所以夫妇二人成婚一年,相敬如宾,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婉儿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自古能修身齐家者,方能治理天下。卿婚姻这般温馨美满,真是让人羡慕。难怪当初分别时那般不舍。”
陈阳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婉儿又问道:“卿成婚仅一年,家中可有子嗣?”
他听后有些不自然,只好笑着摇头。
婉儿感到很奇怪,又追问道:“既然家中无子,为何不将夫人一起带来神都,也好方便照料。”
陈阳听后犹豫了,婉儿见状,便问道: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阳摇摇头,想了一下便回答道:“内人自幼在扬州长大,安土重迁,不愿随我前来神都。我怜惜她的心愿,曾许诺她有朝一日定要返回扬州与她团聚。”
他想起了灵雁的遭遇,她对神都恐怕是只有恐惧和痛恨了。陈阳无奈只好编了个谎言给掩饰了一下。如果真的如实道出真相,恐怕要给妻子带来危险啊!
婉儿似乎有些触动,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这天底下的女人,心思都是如此啊!我也曾梦想过寻找一个温暖的小窝作为归宿,一生不再离开。只是,婉儿自幼就被配入这宫中为婢,宫阙之外再无一个亲人。天下虽大,却没有婉儿的小窝,注定要在这深宫中了却余生了。”
说完,两人便陷入了沉默。婉儿的身世,陈阳还是有些了解的。上官婉儿的祖父是初唐名臣上官仪。上官仪当初为唐高宗起草废后诏书,而得罪了武则天,被诬陷谋反处死。婉儿的父亲也一并被处死,还不满一周岁的她和母亲一同被配入内庭为婢。十四岁时因为聪慧善文被武则天重用,才免去了奴婢身份。如今领衔编纂《三教珠英》,代朝廷品评天下诗文,也算是风光无限。然而,这光鲜背后的酸楚,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陈阳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便起身告退,婉儿点点头让他离开了。将信寄出后,陈阳心里非常欣慰,期望着灵雁能早些看到。后来,宋之问回到迎仙宫后,也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什么猫腻来。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之后,一日婉儿忽然找到陈阳,将一叠整整齐齐的书稿交给他。
“这是编好的《三教珠英》第一百三十卷,你前去麟台把它交给麟台少监李峤装订保管。”
她看到陈阳有些不解,便微笑着补充道:
“麟台少监李峤与王勃、杨炯并立,乃当世文坛老宿。他诗作甚多,尤其以五言诗裁剪整齐、对仗工整而闻名遐迩。延清、澄澜几位都曾前去拜谒过前辈。卿入京不久,应当趁此机会上门拜会、虚心讨教一番。”
陈阳恍然大悟,不愧是领导,原来是在领自己上道啊!于是便谢过婉儿,持婉儿龟符出了宫门,寻路前往麟台。麟台原名叫秘书省,也就是古代的国家图书馆,是专门管理国家藏书的中央机构。秦始皇焚书坑儒后,天下藏书几乎被付之一炬。汉朝以来,朝廷广泛搜罗图书,藏于宫中秘府,这就是“秘书”的由来。当然,现在的秘书跟古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基本上都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范畴。武则天时把秘书省改名叫“麟台”,这李峤虽然不是什么秘书长,但以婉儿的说法应当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文坛老前辈。陈阳记得当初他刚进公司那会儿,老大总是让他拿着文件去找各位部门领导签字,好给领导们留下个印象。不过婉儿口中的“闻名遐迩”,到陈阳这里却是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人。看来两人之间的代沟还是挺深的。毕竟相隔了一千多年,这沟不知道中间经过了多少代的挖掘,估计深得都能一浪掀翻航空母舰。陈阳出了宫门,在皇城中走了好久才摸到了章善门。章善门内是鸾台、麟台、弘文馆等中央机关。陈阳走进麟台,经人引导来到了麟台少监李峤的书房拜谒。见了面当然就是一副后生拜见前辈的谦逊有礼,说一番晚辈不才请前辈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李峤不只是文坛老宿,还是个文坛老朽,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了。怪不得婉儿特意让陈阳前来拜谒,这人在年龄上都能抗衡半个控鹤监。李峤虽然一副尊贵高冷的老师傅嘴脸,但还是作为前辈对陈阳作了一番教导和嘱咐,无非也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样的场面话。毕竟不管是在体制内还是在江湖上,手里没有两碗面是不行的。
这两碗面,一个是场面,一个是情面。
拜别李峤后,陈阳沿着原路返回。经过太初门时,看到里面一辆马车正在从里面宫里驶出来。马车很大,前面有四匹骏马齐头并进。车身通体大紫,上面织着金色的牡丹章纹,非常的华丽。马车前面还挂着两个精美的小金铃,随着马车行进发出着悦耳的声音。除了车头有两个车夫在驾着车,车左右两旁还跟着一些卫士和婢女。陈阳见这排场,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连忙退到路旁恭恭敬敬地等它经过。
当大车经过陈阳面前时,陈阳忍不住抬头近距离瞻仰一下这气派的豪车。忽然,车窗的紫帘被拉开了一角。陈阳愣了一下,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在盯着他。他吓得赶紧低下头,等到马车从面前驶过去了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下四目相对,着实把陈阳吓了一条。要知道在宫中一定不要偷听乱看,如果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很可能连写遗书的机会都没有。陈阳正要进入宫门,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站住。”
陈阳惊得呆住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心想不是吧,就瞄了一眼,这都不放过吗?这下完了,陈阳惊惧之时,一句歌声忽然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