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荆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十分,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想必这场灵山的大战已经给了无数人可怕的印象,一定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成为说书先生的话头。十几年可能都不会消停。可那又怎样,平凡人的世界,与这些灵修毫无相干,他们还是要生活。
可这与荆宁无关,他只关心他的亲人,那些平平凡凡的人。忍者伤痛,他找到了躲在大榆树后面的老黄,连地摊也不收拾直接赶去灵山。
官道已经毁去了,入目之处,一片疮痍。正像算命先生刘半山口中那句“十万大山,去尽其半”。
已经没有路了,荆宁也找不到路,包括任何可以相识的地方,他只能凭借记忆,找到村庄原来的位置,只是不出所料,村庄也已经找不到了,想必是被大山直接掩埋了。
风从四面吹来,是那般无助,他这是第二次哭,第一次丫丫离开,这次整个村庄离开。
荆宁跪在地上,无声的啜泣。
他忽然猛地回头看去,那里,一座青翠的山峰依然傲剑一般挺立。那条山路,那树桃花,那个破庙,都还在!
在这一片疮痍的大地上,只剩下这座南山,显得突兀,甚至有几分诡异。
而荆宁不管这些,他只要一点希望,一个可以让他不再哭泣的希望。他挣扎着爬起来,跑向南山。
不得不令人心生惊异,大片高山奇峰被夷为平地,为何只有南山这一片小山峰还突兀的立在天地间。
每上一个台阶,荆宁的心跳便快一分,他很紧张,他希望上天一定给他一次可以希望的机会。所有人都不要有事,就像这座小山一样,不要出事。
一片桃花凭着风吹落在荆宁的脚下,他踏出最后一步,一眼便看到了安然无恙的桃树,破庙。
有几分雾气缠绕在山巅,桃树在风中轻轻摇摆,岁月的痕迹在他身上留下苍桑的纹理,他就这样立于天地之间,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树下一个一个的陶瓷瓦罐,这是许多年来老疯子喝过的桃花酒,荆宁看着这些残碎的东西,忽然有些心酸。
然而他只是仰起头。
“老疯子。”他轻声唤。
“你来了……”这声音如此熟悉,散落在心上的尘埃似乎在这声音来临的一瞬间轻轻担去。
荆宁疯子一般冲进破庙,在那个阴暗的墙角,老疯子垂着眸。他看到老疯子的脸色如此苍白。他明白,这个老人在此刻,就是个老人。
“大叔,先生他们……”
“你大叔叫铁赤云,先生叫木姜子,你要记住,永远记住。”老疯子依旧垂着眸子,荆宁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听了这句话,感到非常的沉重。
“他们是不是死了?”
“我不知道。”
“是那些灵修干的吗?”
“我不知道。”
“我该怎么办?”荆宁毕竟只是一个蜗居在小山村的十五岁少年,除了这一方小小的天空,他还知道什么呢?一个孩子而已。
“小宁子,你说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呢?有些人追求高官厚禄,有的人追求流芳百世,有的人寻欢作乐,有的人甘为清苦,有的人作恶多端,有的人想追求力量,而有的人只想做个普通人……小宁子,如果是你,你会追求些什么呢?”
“我……只想看看……宿命究竟是什么东西,所谓的苍天,真的就掌控一切,又究竟是不是他,将我心爱的人从身边一个个带走……”
“小宁子,你得走,你得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只有在世上走,你才有资格去……责问苍天。”
不知道是不是雾气,天有些阴了,乌沉沉的,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谓的灵修么……”老疯子的话语忽然停了下来,荆宁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安寂。
风忽忽地从那个破窟窿灌进庙里,数不清的细小尘埃、蓬絮漫天飞扬。
“我送你的剑呢?”老疯子突然问。
“不知道,好像……去了梦里。”荆宁找了快石头,坐下来,把头深深埋进胸前。
“那就把它找回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不知道吗?”
“可那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梦里。”荆宁反驳。
“你过来。”
荆宁发现老疯子混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出摄人的光芒,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老疯子伸出他那苍老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荆宁的额头眉心处,一种奇异的感觉灌上心底,他闭上眼,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梦里那副景象,黑龙,幽潭,婴儿,苍山,黑剑……
“我只能告诉你,你天生异禀,从出生开始就自带这方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便是王者,可是现在却来了三个家伙寄居在你的身体里,……这方世界,谓之天府!”一股霸绝苍生的气息从荆宁眉心处冲天而起,半空中老疯子信手一挥,拦截而下。
气息慢慢散去,荆宁睁开眼,老疯子已经收回了手指,他背着手,驼着背,面向破旧窗户外的世界。那把黑铁剑兀自插在荆宁面前,一动不动。还是一样的丑。
“天府……”荆宁喃喃。
对于这种惊煞旁人的异事,不知道怎么回事,荆宁并没有太过惊奇,仿佛冥冥之中这种事情迟早会要发生。
“你走吧,离开这里,去更大的地方,更远的地方。”
“老疯子,你不走吗?这里都成废墟了。”荆宁一把拿起黑铁剑。
“我一把年纪了,我去哪里,这里就挺好,再说我也离不开……”老疯子的话突然停止了,他盯着破庙外的桃花树,“记得要回来看我,别忘了带一坛桃花酒。”
“那我现在就走吗?”
“对啊,现在就走。不要回头,大步往前走,该回来的时候再来。”老疯子突然一伸手,一道黑影急射出去,他从不离身的木剑插入桃花树底。“回来时将他取走,你会用到的。”
荆宁哭了,他确实哭了,漫漫的天涯海角,他去哪里?他无从可知。
……………………
荆宁走了,顺着来时的那条山路,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走了,没有回头。路上再也没有芳草凄凄,再也没有绿树如阴。不知不觉,他想起了老疯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地本就是一局棋,你我都只是一枚棋子,是非成败,或者弃卒保帅,都只是天道的一场游戏。”
直到此刻荆宁才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感,就像在深海中慢慢被腐蚀的感觉。
远处传来苍老的歌声,不知道是不是老疯子唱的。
“芥子纳须弥,须弥藏乾坤。阴阳生死境,洞玄天命时……”
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