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流经到襄阳段的时候襄阳人大多爱叫她汉江,也有叫她襄河的,说汉水是河却挨不住黄河水那么宽畅汹涌。说汉水是江,顶不过长江的宽长。但是汉水的平缓、温柔、敦厚和清澈,敢让长江、黄河自愧不如。
如果比长江的流淌犹如丰盈悠然的少妇仪态万方,汉水便是纯洁雅正的少女,袅袅婷婷地扭进襄樊两城,又莲步轻移地走出,数千年不曾有意漫过岸边骚扰城民。惟有眼馋岸边的汉子,惹的男人脱光衣服下去与她戏水游弋。也惹女人下去约她戏水静身。
樊城人过汉江进襄城,或者襄城人过汉江来樊城,只有乘皮家专营的火轮摆渡往来。
二货、皮二和候七乘上火轮摆渡悠闲地漂过汉水,踏进襄城北门,行到鼓钟楼西拐走出西城门,再行两里便是擅溪口子的老冯家宅院。
冯五见了大喜,引他们返回西城门,引到鼓钟楼西后街的冯家巷,自然是进了老冯家的黄酒馆,好酒、好肉地招待。
原来冯五家来自冯家巷一族,晚清时破落,无奈去了擅溪口子祖上留下的土地种粮种菜为生。
四人喝到兴处,要拜认兄弟。冯五年逾二十有二,自是兄长。二货年逾二十有一,排行老二。候七满了二十零六,甘拜老三。皮二也满二十,小候七月份,自认老四。
四人虽然没有歃血为盟的形式,但是郑重其事地斟满四大碗黄酒一气闷完。接着喝交换酒,连闷了四大碗碗,于是话多起来,兴许我二货爱吹的习惯由此引生。
二货开始话题:“哎,冯哥。我听说你绑了你们擅溪口子大财主的儿子,他不敢报官才知你名的。”
冯五:“嗨,那是我家一个叫赵仲民的佃户,家境差,前年年干没收成,我爹免了他家的租,偏又赶上他娘大病。他家没好意思找我爹借钱治病,向财主朱昌茂借高利贷。高利贷上的契约写的还贷期和高利让他家没法还的起。他家没人认得字,便按了手印。朱昌茂意在要他妹子添房做妾。赵仲民与朱昌茂论理,朱昌茂家丁动手打他,结果是三个家丁让他打伤两个,朱昌茂报官关他。我看不下,找朱昌茂说情放人,我替他还贷。朱昌茂不依,我只好让朱昌茂的儿子失踪,告知他:‘放人,免高利,还是关人,丢了你儿子的脑袋?你儿子现在已经少了一只耳朵。’我把一个饿死鬼的耳朵给了朱昌茂。这事便摆平了。”
大家笑一阵,冯五道:“对有些子恶人不能面对面的硬搞,玩点阴的也不能说不是办法的办法。”
二货翘着大拇指称赞:“冯哥路见不平,拔刀救人,侠义之人!”
冯五摇晃着脑袋:“侠不上呀,侠不上!世上像赵仲民家这等事多了去,谁管得了呀!只是赵仲民与我甚好,过去也帮我打过架。”
二货仍然翘着拇指不放下:“仗义!义气!”
候七也翘拇指叫:“仗义!义气!”
皮二阴沉着脸,憋了半天:“要说玩阴的,二货玩的最阴,拿弹弓打东大街档铺老板家的窗子,专捡夜里打,打的当铺老板出来骂娘,他的弹弓把当铺老板打的满脑袋疙瘩,捂着脑袋不骂娘了,玩命地叫自己的娘。你们猜二货乍整的,打窗子用的石子,打人脑袋用的练树果。”
候七大笑:“二货哥是够阴,是个叫二但不二的货。”
二货解释:“这是王二小惹的事,他档了他奶奶的戒指赎不回来硬抢。当铺的程老板报官要判王二小的刑,我求程老板放了王二小,王二小他奶奶的戒指我赎。他不依,只好下下策啦。逼的他不得不求官撤诉。”指着皮二“你只听到我打程老板家的窗子和头了,你没看见我一弹子打进他家窗子上的玻璃,射灭他家堂屋里的油灯。”
“好功夫。”冯五赞道。
“是好功夫!”候七也赞。
“啥好功夫呀!怎比的上你冯五擂台比武拿个全襄阳第一啊!”
“说说肖候七吧?咋弄的在肖家台那么有名气?”冯五端着酒碗递向候七。
候七端起酒碗跟冯五碰了碰,一连下了几大口。说:“也没成心咋弄过,就是打小生来好管闲事,以后肖家台有事便找我候七站出来说说话。有外地界的人惹了肖家台的人也由我出面摆平就是啦!成了习惯。”
冯五道:“你们肖家可是将门之后,听说是宋末抗元时镇守樊城北门的肖浴将军之后。还有樊城北面的陈家营、西面的乔营、东面的张家营,除了有家谱的,已说不清是什么朝代的将军之后啦。”
“我肖家有家谱,准确的说是南宋末年,我的老祖宗抗元时战死在小清河岸边。打那以后我们肖家一直败落到现在,全肖家台几十户人家,我们肖家没剩几户了。”候七说的很自豪,尾后低下头,有些气馁。
静了好一会,皮二端碗自己干一口。说:“候七呀!用不上这么低落,咱四兄弟比起来我最不中用,平日游手好闲,几个跟着我混的混混都是混吃混喝的,关键时一个也用不上。看我这次跟二货的事,没一个敢为我动手的。”
“你皮家在樊城是大户,汉水边的船三分有二是你皮家的,樊城有谁家敢跟你家比。”候七说。
冯五接道:“皮二兄弟,我可不是不肯帮你动真格的,眼下认二货做二哥不好吗?非打伤打残了?出出气容易,日后乍搞?再说二货又是个阴货,暗地里不知道咋报复人呢?”
候七道:“皮二耶!你还把这事放在心上?咱们都是兄弟啦!你说当时我要是动了手,二货哥把你废了,咱们今天还能在这喝酒不?”
皮二哀道:“我真的很喜欢风儿这俩娃,有气质,有条子,又风雅,看上去风瘙,其实是个正而八经的俩娃,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坯子。樊城这边找不出比风俩娃更好看的女人。唉!只许二货泡风俩娃,不许我泡风俩娃?不公平嘛。再说二货没跟风俩娃定亲嘛,谁都可以泡嘛!要不两家一起向风俩娃提亲,看风俩娃允谁?才公平”
二货不好吱声,依二货的把握,他跟风儿青梅竹马,打穿开裆裤玩大,风儿非我不嫁的。不把握的是风儿的爹,担心她爹看上皮家的财势,权势依了皮家。
候七也这么个看法,也不好吱声。
皮二拿眼看冯五。
冯五喝了口黄酒,慢腾腾地咽下。才说:“虽说我年长各位兄弟一点,白长,没遇着那家俩娃让我动过心。一九年闹‘学潮’那会就在闹‘民主、科学、人权和自由’我想恋爱应该可以自由吧。但是民国二十多年了我没见几个自由过。”他又喝口黄酒慢腾腾地咽下。说:“依我看;二货和皮二兄弟都看上了风俩娃,可以公平竞争,也可以两家上门提亲,但是在这事上不能玩阴的,也不能耍赖、不讲理、动手玩武吧?”
“行!按大哥说的。”皮二答应的很快。
二货仍不吱声。
第二天响午。
皮二提着厚礼到123找我外公:“我要跟你家风儿定亲”。
我外公听着气了。原以为二货这娃子是个“流光蛋”今天发现皮家这娃子才是“流光蛋”。扬起手中的饭勺就打。大骂:“给老子滚出去!”
皮二这娃子没量,但有赖劲。
他站在堂中央任我外公打骂,硬是不走。
其实,我外公举着饭勺挥来挥去,没一次真敢打到皮二的身上,他知道惹不起“流光蛋”娃子,唯有二货这样的二球来治皮二这种二球。二球对二球,看谁更二球。
我娘气的也很,但她不会动手打人,也不会骂人,胀红着脸,干指着门,喝着:“请你出去!”
皮二求道:“风儿,我是真喜欢你,这辈子非你不娶的啊!”
“请你滚啊!谁会看上你呀!”我娘急的流了眼泪,因为这等事在东大街上从没发生过,传统观念让她感到丢死人了,又恨我二叔这会在家窝着,咋不出来解围。她在窗前看到我爷爷家院子里的车马,车马在二货必在的啊。
好在站在米铺柜前的我爹冲进来,抓住皮二的衣襟往外推。我爹可不是皮二的对手,他推不赢,也拽不赢,只有把皮二的礼包往外扔的份。
我爷爷和我奶奶赶来,责怪皮二太没规矩。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逼的我外公放下饭勺,换把扫帚真打皮二。扫帚上绑了根木棍,扫地时不用弯腰的那种,打在人身上应该会痛。
皮二忍了好多扫帚也不肯出门。
我爹捞起一条板凳向皮二砸去。
皮二叫道:“这样不行?我点菜喝酒行不?”
我爹收住举着过头的板凳,叫着:“这不欢迎你!不待你这种没皮没脸的客,滚吧!”
我外公祖爷也叫:“今天没酒没菜。出去!”
二货终于走出米铺院门。他不紧不慢地走来,脸色不温不火。他拨开人群,捡起被我爹扔出门外的礼包,走进123。把礼包放在柜台上,跟我外公说:“叔,倒上酒来,我跟皮二喝。”
我外公看二货进来,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料定二货拿的住皮二,任命倒酒。皮二也认为二货的到来给他下了台阶,与二货面对面坐着。
二货自干一碗,看看门外,看看窗外凑热闹的人群。我爷爷向门外、窗外的人说:“请各位邻里乡亲们散去好吗?”
邻里乡亲们散去,却远远地站着,等着,想看二货和皮二打架。
时值正午吃饭时,有原本没午间喝黄酒习惯的人,却凑进来要碗黄酒干喝。
我外公又不能不给人家倒上。
我娘进后院闺阁不出。
黄酒馆午间的生意一向清淡,这天偏偏闲人散客多起来,多是坐着干喝不点菜,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
有自带炒花生米、蚕豆、黄豆的就着黄酒慢慢地喝。襄阳的黄酒馆兴带菜下馆子。无聊的人不忍静寂,找些前日,或前月、前年的老事扯着,还有捡些道听途说的新闻扯淡。
二货也是干喝没点菜。皮二也干喝,样子显的有些狼狈,他的头上,身上毕竟挨过好几扫帚,粘着好些的灰。
我外公吩咐店伙计提一壶黄酒放在他俩的桌子中间,由他俩自喝自酌。我爷爷把皮二的礼包扔在他俩的桌底下。
一壶黄酒干完,又上一壶黄酒也快干完。
那壶是能盛十大碗黄酒的泥瓦壶,有干这两壶黄酒的功夫足以让想看热闹的闲人散客散尽,二货才开口:“冯五哥说了不能耍赖的。”
皮二知道做过了,且不回话。
“你这样弄,让风儿在这街面上乍做人?”
皮二扎头喝酒装憨。
“有人到你家这样闹你妹子你乍整?让一大街的人围来是好看呢?还是好听?”
皮二仍是装憨不语。
“你大可按规距请媒妁提亲的。乍就这么耍二呢!”
我爹听的急,一边叫道:“请啥媒妁呀!像你皮二这种无赖不配跟风儿提亲!”
皮二这娃子说二确实很二,但对我爹还算理智,不跟我爹耍二,全看在我爹是我二叔亲哥的份上,任由我爹糟急他。
二货端起酒碗递在皮二面前。
皮二端碗跟二货碰了碰,二人连灌数口干了。
二货歇一气,说:“我跟风儿将来再不济,她也是我个妹子吧。”
我外公听了感动,说:“你这皮娃子闹腾的让我家风儿以后乍做人?”
我娘打这天起龟在闺阁不出门,也不帮我外公给客人斟酒上菜热乎客人。
我二叔在门窗前瞅了123好几天,有了皮二这一闹,不敢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地、随随便便地进123,他想跟我奶奶说说话,苦在俩娃的闺房不能进男人的规距,他即便是再二的货也无奈。
皮家没人请媒妁提亲,日子好像对这事放了下来。
但是东大街的嘴巴们没放过我娘跟皮二的事,说的有声有色:“风俩娃真会疯,惹的皮家二公子也疯了。”
“风俩娃能嫁给皮家是前世修来的,她还翘的不肯。”
“难怪皮二老到123喝酒,原来跟皮二有一手。刘家的二货跟风俩娃也有一手,二货打皮二表的明明白白,争的吃醋呐。”
“二货这娃子有量,咱东大街只有二货拿的住皮二。”
“皮二请擅溪口子冯家的老五,肖家台肖家的老七来搞二货,都没能把二货乍的。”
“风俩娃可能怀上啦,好多天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