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走的鸟儿》
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你坐在我面前，开始陷入回忆地如此说，似在喃喃自语，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风平浪静的表情下暗涌着怎样的情感，我不得而知。
是的，那时，我还是小学生，一个调皮得出名，左右邻村皆闻其大名的毛毛小孩……你嘴角轻扬，自嘲似的笑了笑。
现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是一名大学生了。
时间可以把某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印象雕磨得面目全非，模糊不清，然而唯有那件事，如今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让我难过，让我愧疚，让我哀悼，也让我瞬间成长。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如此久之后仍然如此挂怀呢？我静静地听着你继续讲下去。
我出生在农村，也成长在农村。村子像一个被世人所遗忘的世外桃源，坐落在偏远的地方。
你静静地说道。
没有游乐场的人来人往，没有高楼大厦的繁华，也没有灯红酒绿的喧嚣……但是，我却有爷爷奶奶讲的离奇古怪的故事，有跟随伙伴们在皎洁的月光下，一起下田捉泥鳅、水蛇的经历，有在农忙时候，爬上稻草堆上打闹的调皮回忆，有上山爬树掏鸟窝的乐趣……
太多太多的童趣，如今回想起来，却还是如此令人怀念。你回忆着，眼睛里散发出消逝的神往。这些记忆却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够所拥有。
你说着，抬起头看我一眼，语气里充满骄傲和快乐。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庄稼好闻的气息里，在山花的芬香中，在鸟爸爸鸟妈妈的哀鸣里，在夕阳抹红山头的云际里头度过的，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记得那时，我跟伙伴们掏鸟窝时，又捉到了一只眼睛还未睁开的小鸟，我说不出它的名字来，然而我却很喜欢它。
我像一个尽责的好妈妈一样，给它喂食，喂水，听说幼鸟淋晨露有助生长，于是我又总会早早地起床，提着鸟笼，挂在院子里，让晨露洒在它身上。
小鸟逐渐长大，我发现它的喙是嫩黄色的，小小尖尖，啄你的手时会感到痒痒麻麻。它水珠般的眼睛，总是向外面探望着，一看见我走近，就会欢快地扑打翅膀尖叫起来，张开嘴巴向我讨食。
它的羽毛是青灰色的，现在已经长丰了，可以自由飞翔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喜爱这只小鸟，也许是因为童年的好奇，也许是因为自己辛苦地把它喂养长大，或者也许是别的其他原因，我当时却无法道明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只是以为它会陪着我，就像我陪着它慢慢长大一样，不离不弃。它的存在让我懵懂混沌的童年里，添加上了几抹色彩。
然而，不久之后，一对母鸟突然降落在院子里了，它们欢呼鸣叫，跳跃不安。它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它们是小鸟的父母亲么？我当时感到丝丝莫名的难过和不安。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舍得让它飞走的，并且觉得它跟自己在一起会过得很好，因为自己是对它如此的爱护和照顾。为了表明它成为我自己所属，当时还在它小腹的羽毛上染上了红色标记。
但是，在一次惯常的喂食中，它竟然趁我不备地溜出了鸟笼，飞走了。远处的那对母鸟跟了上来，它们雀跃似的消失在院子的树梢上。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失望和自责，也许本就应该如此才对，可是内心还是盼望它能够回头，重新降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然而，却再也没有见过它。
飞走的鸟儿，它就像童年里突然消失掉的岁月一样，不着痕迹，不露声色地也把我的童年带走，并且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怀念……
我看着你失落的眼神，仿佛看见当时那个小孩无言的难过和简朴的爱心。我想安慰你几句，可没想到你还没等我开口，却又说起来了。
故事本应该到此结束才对，可是在某一天傍晚，它又出现了。如果它没有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我也就忘却了它，跟大段大段的童年往事一样，随着时光的流逝，支离破碎，然后消失不见。
如果它没有出现，也许我早就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也不会如此令我挂怀和难过，并且把这件事当作是一件值得一说的往事，坐在你跟前，跟你回忆。
那时，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晚霞的光彩早被暗灰的天色所吞噬掉了，只剩下几丝光线，垂头丧气地折射在大地上。
一群青灰色羽毛的小鸟降落在院子里，边觅食边欢叫，叽叽喳喳，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忽然，一颗弹丸，以从未有过的精准和速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弹丸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一闪而逝。
接着，噗咚一声，一只小鸟垂直落了下来，其他小鸟见状一哄而散。没错，那弹丸是我发射出去的，我手拿着弹弓，欢天喜地地跑去寻找那只倒霉的小鸟。
我看见它了。
它已奄奄一息，小嘴巴已浸出血丝，身体断续地抽搐着。我捡起它，想看清楚自己难得的战利品，可是一瞥之间，我就呆住了。
我看见它胸上的红漆，虽然已显暗淡，但还是像刺眼的针刺一样，刺进我眼里。没错，是那只我曾经喜爱的辛苦养大的而后又飞走的鸟儿。
现在它又回到了我手里，只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活泼精灵了。我盯着它的小眼睛，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一阵后悔自责的感受像山崩一样压了过来。它是否还记得我呢？
应该还记得吧，因为它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紧盯着我，把我盯得内心惶惶。它是否会记恨我呢？应该会的吧，因为我是如此的无情和残忍。
我看着你痛苦和自责内疚的脸，也不由自主地感到难过，仿佛自己也曾犯过这样不可原谅的错误。
在我难过和不知该怎么办时候，你又接着讲道，我突然就想起一个说法来，只要把快要断气的小动物埋进土里，轻轻拍打，就会复活过来。
我赶紧在院子里挖出一个小坑，除了它的头部之外，全埋了进去，然后不断轻轻拍打着，一次，两次，三次……
可是，它还是没有活过来，它静静地望着我，最后闭上了眼睛，身体也逐渐冰冷了下去。那一刻，我的心也冰冷到极点，难受地落下泪来。
妈妈在屋子里呼唤我，叫我回屋吃晚饭。她又在责怪我的调皮，总忘了吃饭时间，然而，她不知道，全世界也不会知道，一个小男孩，跪坐在院子里，用他的小手，在繁盛的芒果树下，挖出了一个小坑，把一只已死去的精灵轻轻地放进去，又轻轻盖上土，并在前面沉默了许久许久……
我抬起头，向你看去，却发现你已不见，在我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一脸悲伤地落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