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某县医院门诊大厅。
“谁是刘沙家属?”“刘沙家属来了没有?”声音提高八度。
“来了!来了!”瑾恵铜铃般的声音应道。
“你是她什么人?”声音降低八度。一个年近四十,戴眼镜、披着白大卦、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戴着一幅浅蓝口罩的医生模样的人,一看到瑾恵略带惊讶的压低嗓音问。
“噢,我是刘沙妹妹。”瑾惠轻轻应到。
“你们是哪里的?”医生看到瑾恵惊了一下,他在县城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知青,便很客气的问。
“我们是建阳来的知青”瑾惠道。
“你是刘沙妹妹?不象。”医生问。
“我们是同队的战友。”瑾恵。
“她直系家属来了吗?”医生。
“她一个人在山区插队,我们是队友。”瑾惠道。
“你们还有谁一起来?”医生。
“还有一个队友。”瑾惠答。
“那就请你们一起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瑾惠和辛茹尾随医生到办公室。
“请坐”。医生为她俩各倒一杯水。
“请你们来是向你们通报一下刘沙的病情。根据血液检查报告和初步诊断看,刘沙患有严重的伤染性肝炎及多种疾病,而且病情非常重,各项指标非常高,必须立即住院治疗以免贻误病情。你们要立即通知她的家人。来办理住院手续。”医生正色说。
“我们替她办可以吗?”瑾恵恳求。
医生说:“可以是可以。主要是这个病人病情特殊,又是知青。去年有一位“知青”因病情贻误不治身亡。要是有亊大家都负不起责任。你这个队友如果不采取急救措施,万一是暴发性肝炎,她的黄疸指标非常髙,后果不堪设想。你马上与她家人联系,先住院,如需转院再说。你们攷虑一下。不管什么决定,都要抓紧。另外,病人有很强的传染性,你们要做好预防传染措施,包括她用过的东西、尤其碗筷要分歺隔离。你们要注意消毒和采取防范措施和消毒。”
“那我们和病人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好吗?”辛茹道。
“好,抓紧”医生同意。
瑾恵和辛茹与刘沙商量后,决定马上让瑾恵到邮局拍电报给刘沙家里,请他家人收到电报后立即赶到医院。电文内容:恵伯、母:刘沙病情加重,现在X县医院,医生建议立即住院或转院。初步诊断传染性黄疸肝炎。接报后速派家人赶来。十万火急!恵恵。打完电报瑾恵赶回医院,与医生商量先在急诊室临时病床治疗,等刘沙家人来后定夺。院方同意这个方案。
第二天傍晚,刘沙哥刘奇从省城赶到医院,与院方商量后,刘奇决定当晚带妹妹乘卧铺回省城治疗。
送走了刘沙,瑾恵和辛茹心中都感到十分失落与惆怅。刘沙到大山插队不久就病倒了,而且一直没有起色,她太可怜了。看到火车在一声长鸣的气笛声中慢慢消失在夜幕中。不知怎的,气笛听起来象悲鸣。微风佛耳而过,象哭泣。瑾恵不免触景生情,两滴泪珠滚下她的眼睑。……,她不知今后是怎么样的结局在等待着她。
瑾恵和辛茹俩一路无语,步行走回旅社。夜已深,瑾恵和辛茹俩心情都非常不好。回到旅社,她们要了几个热水壶把外套全部消毒烫了一遍,用热水洗了个澡,狠命的用肥皂搓着双手,洗一遍又抹一遍肥皂,反复搓洗,总觉得细菌还在手上。又觉得没洗干净又洗了两三遍,洗得两手发红方作罢。夜己深,县城灯火星光点点,这灯火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快乐,反而触发她们浓浓的思乡之情。辛茹说:“这离我们家大慨九百公里,坐火车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想到沙姐可以回家了,就算死在家也总算回到三坊七巷了。”
瑾恵说:“唉,话虽这样说,家里人肯定受不了,如果只单身一个人还好说,死了一了白了。象我父亲,他走了,一家人就惨了。”
“说得也是,唉,有苦说不出,做人实在没意思。”辛茹又说:“我不想呆在山里了!听说每个人都会“打摆子”,打一次伤一次肝,就算不死也是得慢性肝炎,以后一辈子就惨了。我表哥是当医生的,他说得了慢肝弄不好就会慢慢的肝硬化。”“唉啊!什么叫肝硬化?说给我听听?”
“肝硬化就是肝脏坏死掉,变得消化功能、造血功能都丧失了。我也不懂,表哥说,肝是人的最重要的器官,肝脏硬化了,就会发展成肝癌,得肝癌就会全身瘦骨如柴,全身发黄,接着就肝腹水。”
“等下等下”瑾恵打折辛茹问:你怎么懂那么多”,她按了按自己的左腹部,“我的肝有没硬化?”
辛茹笑道:“咦呀,你这人象小孩似的,肝脏在右边,那边!”
“噢,我不懂,这边,唉呀,好象有点痛。你帮我摸一摸!”
“咦,你这个木鱼三八!要是硬化你就八九不离十了!”辛茹懂得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不过,现在有一种美国新技术,換肝,叫肝移植。”“说说我听听,你还懂得不少!什么叫肝硬化?什么叫肝移植?”瑾惠刨根问底。
“我也不是很清楚,表哥说的,肝硬化就是肝坏死掉,然后就会肝腹水,肚子涨起来!然后人就会死掉!“辛茹平淡的自言自语。
“啧、啧啧,唉啊!好可怕哦,不听不听,吓死我了!”瑾恵看了又看自己的双手,好象检查一下刚才洗干净了没,把双手捂住脸,露出个逢。过了一会,又道:“你刚才说什么移什么种?”
“表哥说:肝移植就是把病人坏肝拿掉,把另外一个人好肝种植进去,就是接上去。叫肝移植。”
“慢点慢点,好的肝去拿弄啊?”瑾惠很惊讶。
“肝要活体,从死刑犯或因车祸等原因愿意捐赠的人预约时间換上去”辛茹解释道。
“咦咦、啧啧…好可怕啊!那沙姐要換肝吗?”瑾惠又怕又想知道。
“表哥说,換肝还有排斥性,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另外,现在听说国外有发明用猪肝来換,专门养一种猪。”辛茹又说。
“那換了猪肝会不会生出猪首人身啊!夭怪啊?”瑾恵更加诧异。
“不知道不知道,不管那么多,沙姐应该还不到那个地步。”辛茹道。
“那就好,那就好!辛茹:你讲的我吓得晚上都不敢睡了!我们聊点其他的吧。”瑾恵要辛茹换个话题。
“行啊,看到沙姐这样,我也睡不觉,我些事我也想和你聊聊。”辛茹想和瑾恵说些正事。
“好,你说我听!”瑾恵倒了两杯开水递给辛茹一杯”。
“恵恵”辛茹很认真叫一声瑾恵的小名。“我想离开生产队了”。
“啊?”瑾惠很吃惊。
“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们都是没办法才来插队的。我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我妈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我表哥,大我十六岁,在省城医院当医生,也是我们三坊七巷的。他全家都在美国,嫁给他,我们有机会就可以到美国去!”辛茹很认真的说。“其实,在上山下乡前,也有人突击结婚以躲避上山下乡。当然这对婚姻有风险,但可以不要上山下乡。三坊七巷就很多个这样的情况。我当时不答应原因是嫌他大我太多,而且又是表哥。我妈说她十八岁就生我了。男的大些没关系。而且他全家在美国,美国不要上山下乡,没有运动。以后政策允许了我就可以到美国去,我表哥他爸在美国大学教书。我准备下月回家结婚。我妈说我表哥很喜欢我,希望我回去结婚。”
瑾恵说:“那生产队同意你吗?”
辛茹:“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事。我打算明天回生产队后就打报告,这里人有的十六、七岁就结婚了。我已十九岁了。先请假,不行就先请病假。以后再补办结婚手续。只要生长队出个证明就行。户口问题以后再说。我无法在山区坚持下去,到时怕连嫁人都难嫁出去,嫁给知青以后上调又成问题,嫁给本地人更不可能,所以我答应我妈嫁给我表哥。”
瑾惠说:“你表哥大三十几为什么还没讨老婆呢?”
辛茹说:“听说前几年忙着念医学愽士,可能个子比较矮吧。要么他看不上人家,要么人家看不上他。”“那你不嫌他矮吗?”瑾恵问。
“我说过,我妈说男人主要关健看本事,个子矮一点没关系,她说孙中山先生个子也只有一米五八。我表哥还比孙中山高七公分还一米六五呢!唉,管他一米五还是一米六,只要不是侏儒就罢了。我们这个样子“知青”,呵,农业户口,除了年轻,什么也不是。”辛茹无可奈何的嘀咕。
“大队下学期要挑选两个“知青”去当民师,我们生产队会有个名额,你要爭取去,有競争力就是我们两个人,回去我们去找生产队长让他推荐你去,我请假回家。这样我们就没有冲突。你现在更困难。明天回去后,我们就一起去找我们的队长。我家寄来两条大前门香烟和桂圆干,明天拿去送给他!”“我妈也寄了两斤目鱼干也一起给他吧!”瑾惠补充道。”“好!轰炸一下!现在风气很不好!这都是****以后的后遗症。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搞病退、补员、参军推荐都要托关系,我们不跟上物质是不行的,自己省点,我回去后给你再寄!”辛茹很认真。
“没事,我也不爱吃目鱼,味道很臭!办事要紧!”
“好吧,很迟了,都快一点了,明天还要赶路。关灯睡觉!”
“好!”瑾恵下床把灯关了。
不一会,辛茹就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象是低微的鼾身,很轻很有节奏。辛茹这两天也累了。此时她应该在做回省城结婚的梦。是髙兴?还是无奈?可能兼而有
之。
房间灯息了。从房间可见窗外县城马路路灯微弱的灯光映照路面,偶有车辆轻笛而过,仿佛人生怱怱走远。窗前几片树叶孤零零缓缓飘落,瑾恵感觉到几分凄凉和悲哀。她圆睜双眼,窗户上方一只蜘蛛半悬在自己网织的被风吹落的一根蛛丝上摇摇欲坠,就象现在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坠落悬崖。……
她失眠了。
想着为什么命运对她这么无情?为什么现实这样残酷?为什么自己逆来顺受,突然间要独自离乡背井?不知明天有什么噩运要降临自己的头上。她好无助,她不知自己能否或以什么方式走出大山,回到母亲身傍。想着刘沙、辛茹都要离自己而去,以后自己怎么办?想着想着,泪水沾湿她的枕边。不知何时,她忽醒忽睡,进入朦胧的梦乡。……
次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从窗外照进旅社的床上。辛茹已不知去向。她觉得头有点晕,伸手摸摸自己的脑门,好象有点发烫。会不会是自己也染上病了?她撑着起了床。洗漱完毕,喝了杯开水,瑾惠觉得头有点重。沿窗外望去,县城街道汽车、三轮车、货车、自行车川流不息。混杂的小商贩在高声叫卖。偶尔还有维持交通的口哨声此起彼落吵杂无序。街道两旁形形色色的人流来往穿梭,不时有人橫穿马路。这一切,瑾恵觉得有点象省城郊外的感觉,只是更零乱些。
过了不久,辛茹回来了。
“惠惠,醒来啦?刚才看你睡得香,没叫你。我买了两个馒头当早点。汽车票我也买到了。还有一小时发车,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吧!”看到瑾恵眼睛圈有些泘肿,辛茹说:“怎么?又想家啦?”
瑾惠赶紧说:“没有没有,没睡好,新床认生!”
“那就好!整理一下,我们准备出发。”辛茹道。也许是因为辛茹决心已下,显得有点轻松。也许她已经认定,她要离开大山了,她心情不错。
半小时后,她们来到县城长途汽车站。
两个年青的女“知青”走进长途汽车站引起旁人的注意。她们身穿旧的军装经过瑾恵、辛茹自己一针一线手工的修改,使腰围呈弧形立顶细腰,衬托出少女直挺肩背和S形挺拨胸身。军裤经修改后凸显瑾惠和辛菇如修竹般长腿。两人齐刷过肩的双辫可看出经她们细嫩小手细致修扎,似两串乌黑火把浑圆透亮。她们彬彬有礼、温文而雅,举手投足之间宛如古代宫庭美女出宫,令旁人过目不忘。如果不是她们白皙的脸庞经过晒谷坪当空骄阳的灸烤,变得白红相的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釉色让你直觉这是省城“知青”外,会误判可能是国家文工团漂亮的演员来县城巡回演出表演。这种高贵的气质让所有同车女子羡慕,但所有男性不停的顾盼。她们俩很礼貌地接受检票员检票。男检票员在烈日下估计已检许多车辆,很不耐烦地粗声恶气叫喊旅客上车,当检到她俩时突然彬彬有礼道:“两位女同志请您出示长途车票。”
辛茹递上车票检票员连看都不看,就让他们上车。
毎天一班的长途班车开动了。沿着逶迤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遇到交汇车辆,两车减速,没有空调,靠车速、山风降温。每次交汇公路尘沙扑面。一路颠簸,一路晕车呕吐,车上空气浑浊,闷热高温,异味熏天。但是,只要有车乘,有座位就是很幸运的了。车上人货混装:麻袋,水桶、鸡鸭鱼肉,呕吐物、小孩大小便气味五味俱全,令人作呕。璞恵和辛茹用手巾捂住嘴,昏昏沉沉地在车上颠腾。她们将呕吐物吐在事先准备的塑料袋里,然后抛出窗外。满身尘埃、一头尘土,象生了一场病,象是从土灰国里的人。终于盼到了知青点,已过了黃昏。她俩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了知青点。…
晚上,瑾惠、辛茹经过一番梳洗,精神了许多。喝了些自熬的稀粥,她们俩结伴连夜向生产队汇报刘沙的情况同时辛茹要向队里请长假。
队长名叫林火生。家住离知青点很近的大桥边。
辛茹和瑾惠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来到队长家。
“队长,你好!”辛茹、瑾恵叫道。
“你们回来啦!辛苦辛苦,队里忙也没派人陪你们去。小刘情况怎样?”林队长问。
辛茹看了看瑾惠,瑾恵蹬了蹬脚,示意辛茹说。辛茄便把刘沙这次去县城看病的经过向林队长叙述了一遍后,把两条大前门、两斤目鱼、桂圆干掏出放在队长家饭桌上后说:“刘沙哥哥把刘沙接回省城。因为情况特殊没有来得及和队长先打招呼。”说着把刘沙哥哥写的病假条交给队长。队长看到满桌的礼物和颜悦色说:“啊呀!救人如救火,刘沙身体不行,让她回家看病,不要来了。口粮我们提供,按公粮价处理。”接着说,“你们几个大小姐在城里呆好好的跑到这穷山沟受罪,真是作孽。这样,辛茹你上次说要请假回城照顾你妈,我没意见。哥哥在BJ那么远,你也不适合在这里。口粮钱你自己交。瑾惠能吃苦,表现好!大队研究了,你又会唱又会跳,去当民师教娃,以后有机会再说。”
“还有你们女孩子很不容易,不要那么客气,还送什么东西,好东西我们乡下人吃不来,也吃不起。听说瑾恵家没有父亲更不容易。把东西拿回去。瑾惠下周一去小学找陈校长,具体他会告诉你。対了,瑾恵先代课如果合格转为民师。工资每月二十八块。另外,队里仓库记帐你先兼一兼,队里到时另外给你补贴。”说着,他叫他熟嫲拿了些竽头、白菜、萝卜叫他们带回知青点。
辛茹和瑾恵没有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辛茹感动得热泪盈眶。瑾恵更是泪流满面。二十八元,这对她家此时是多么重要,这意味着,她们一家三口生活有了基本保障,再加上政府发的八元,她觉得这是苍天开眼,地降贵人。难怪,前几天她做了个梦,梦见她来到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有一位老者,告诉她不久将有贵人相助。两个艰难的姑娘,满怀感激之情,揣着队长送给她们的青菜、萝卜,边抹着泪边连声喊“谢谢!谢谢队长,再见”!含着热泪离开队长家。
妈妈来信曾说:队长是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