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躺在星期六的一个房间里,进入了一个梦境。
梦中,繁华而匆忙的尘世。
我依循着一个电话,找到了他的住处。原来阴阳之间也只隔一个街道,这边,是滚滚红尘,那边,是繁花阴冷。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踏入了一个地下的走道,仿佛是洪水的排洪道,有许多的人,来来回回地走着,那些阶梯潮湿回环,我不知如何就走了出来,抖抖脚下的湿水,抬起头,眼前,是一片80年代的老宅。
那种老宅有着水泥的楼表,没有任何装饰,貌似是一片胡同。两边却盛开着阴冷的红花。
我一直在朝前走,随着三轮车的铃声,随着引车卖浆的叫卖声,我循到了一个普通的楼房下。二楼,是特别支出来的一小片花园,种满了蔷薇。
电话又一次响起,叫我往下走,负一楼的地下通道。
那个通道里面很凉,貌似季节却在夏天。是的,夏季,最后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夏季。还有二楼花园的盛开的蔷薇,也暗暗说明,是在夏天。
楼道间我看见了一个我认识的已经过世多年的老大爷。他当时端着盆子去外面倒水。于是我暗暗知道,这个地方不是阳间。
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他家门口的。反正我进去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很空很空的家,正方形的客厅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两边是沙发,中间貌似只有一个画架,没有柜子,没有电视,他就坐在进门右手的沙发上,穿着黑色的裤子,盘着腿。
这里要说另外一个人了,一直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这个时候坐在进门右手靠门的凳子上的夏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出现在我眼前,如果不是虫虫穿衣有特别的风格,我一时间也辨不出谁是夏侯,谁是虫虫。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这个是虫虫在那边的家。
我刚刚看到他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马上就认出来。他瘦了。
不待他对我说话,我的眼泪便“唰”地落了下来。
“虫虫,”我轻声唤到。
他从盘坐的姿势变成了双腿放下,侧起耳朵听着什么。
坐在右边的夏侯告诉我,他看不见你,你只有跟他说话。
我抑制住泪水,继续唤道:“虫虫,我是北宫。我在这里。”
他站起了身,四下张望。
“虫虫,你怎么住得这么简陋的地方……”我环顾一下,又哽咽了。
我看到他嘴巴在动,像是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目光投向了夏侯。
夏侯说:“他的亡魂已在这里呆太久,元神无法集中,所以声音也传不出来。”
“那我怎么和他交流?”
夏侯指了指放在正中的画板:“你可以示意,让他画画。你们可以通过画画交流,但是记住,不要写文字。因为不同时期的文字这些符号,会破坏我给你们制造的,时空交错的幻境。”
对,画画,虫虫也是学艺术的,我也好久没见过他画画的样子了。
我对他说道:“虫虫,我是北宫,我在你这里,我们一起画画,你就能和我交流了。”
说完,我先拿起了画笔,我勾勒出了一条小鱼,一枚明月。然后把笔放下了。
他知道的,那条小鱼,是他家里水族箱中的小鱼,代表了他,而明月则是我。
看到画纸上突然出现的这些图案,他神情动容了。也举起画笔,画出了我穿裙子的样子,旁边,还添了一个笑脸。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本来,我想趁此时说出来意的。
不料,他接着又画出了一支豆蔻,我明白,这是指的陆娉婷。因为他一直叫娉婷为娉娉,有首词作便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用豆蔻来指代娉婷,完全能让我明白。
他画的这支豆蔻,在小鱼旁边,小鱼竟然游动了起来。而那个穿着裙子的女子,转而移动到了明月下方,看着这奇妙的景色。
小鱼游动了两圈,便从画中消失了。画卷上只剩下明月,女子,和豆蔻。
豆蔻自动移动,忽而就与女子融为一体。
而明月下,女子轻盈地旋转起来。
不一会,女子跃入了月中。
月环渐渐淡去,画卷又重新洁白干净,像是从没画上过什么一样。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这时候一旁的夏侯对我说道:“时间已经到了,你该回去了。这里阴气太重,恐你的元神呆久了受不了。”
走出他家的时候,我被楼道中的风吹了一下。风很凉,确实很凉,我在梦中就能感觉到的那种冰冷,很像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感觉到他被冻过的肌肤时候的那种冰冷。
我是从另外一个出口出来的,两边鱼贯一样,盛开着冰冷的红色蔷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里的花红是很红,但是感觉是冷色的红。而且很安静,整个小区里都很安静。偶尔会有一些叫卖声,但是更衬托出了一种宁静的感觉。
走过了那个繁花阴冷的甬道,就又是一个N步阶梯。走上了那个阶梯,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了,再回头去看,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地下通道而已,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从那里面走出来。当时明明是我一个人走出来的,现在又是很多人走出来了,可见,那个地方的门已经关上了。
元神从阴间回来之后,我闭着眼睛在想一些问题。
我再一次联想到了关于千木山的梦境,和落霁。
为什么言巫不告诉我我和秋之间的关联,为什么阿夏也推说忘记了落霁是谁。我貌似在虫虫画的图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因为,我和娉婷,总有一天会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灵魂。就像蝴蝶梯只有合在一起,才能触摸到天上的云团一样。
我想到了真正的铃巫,是可以既通天,又语地的。
在历史的流变里,因为种种欲望种种猜忌,我和她分开了。彼此都在讨厌对方,彼此都对对方的行为不满,其根源就是,因为对方就是我们自己的劣根性,我们对自己深恶痛绝,但是却无法自拔,无力自省,所以,渐渐渐渐,我们的分裂也就越来越远。
我于是睁开了眼睛。
阿夏说:“你终于醒了。你这个梦,做了好久。”
我看了看天色,果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这三五日时光,就像是一个长长的梦境,而这梦境里的经历已经让我脱胎换骨,从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变得对问题的复杂性更加多虑起来。
梳洗,和阿夏简单吃早饭,却总觉得少了一个人。
于是我问:“七王去哪里了?”
阿夏说:“去找邪恶凤凰了。”
我蓦地丢下了筷子,抓起随身的包包就往外跑。却又被阿夏一把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问,
“我才是要问你准备干什么?”阿夏表情倔强。
“七王怎么是邪恶凤凰的对手,昨天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连一个曾经的辅佐大臣他都打不过!”
“那你又能打得过?”
我突然想到了昨天想要问阿夏的问题。于是我问道:“昨天娉婷怎么出现在那个医院的?你是不是告诉了她什么?”
阿夏倒是直言不讳:“是我给她说的。包括你去混沌找虫虫亡灵的事,我都告诉了她。”
“为什么?”我怒不可遏。
“因为她是我的上级,她有权知道关于收服邪恶凤凰的一切活动的进程。”
我瞬间觉得像是被人扒光衣服,那种****在人前的小心思,全部暴露,毫无遮羞之物的那种尴尬、痛苦和羞赧。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这个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怪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行动?”我大叫起来。
“在心机这一点上,你无论经历多少事情,都比不上春!”阿夏倒是很镇定。他全然不顾我的愤怒情绪,继续悠悠地说到:“七王告诉了我昨天你的表现,我猜测也是如此。你应该学习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你对铃的熟悉还不及春的万分之一。按理说,你在混沌应该能找到天帝的蛛丝马迹,你没有吧!”他乜斜着看我。
我就说这小子怎么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跟我去混沌之前,甚至跟昨天都完全判若两人,原来是因为我没能完成任务。
“好,我接受你的建议,开始学习,不过你要告诉我七王的行踪。他现在安全不安全?”
“七王只是去你们学校看看到底是谁而已,你不用大惊小怪。”
“他怎么知道邪恶凤凰一定在我们学校?”
阿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住了我的那支化妆水瓶子,悠悠地说道:“就是这个,这个瓶子。七王说,有邪恶凤凰的味道。七王对凤凰的熟悉比我强,无论是代表正义的火灵凤凰,还是代表恶势力的邪恶凤凰,他都能辨别出来。”
“七王一开始还说大胡子是邪恶凤凰呢!结果凡夫俗子一个,最后人还不是跑了!”我挺不屑地说:“那么说,邪恶凤凰果然另有其人?”
难道真的是春藤?我心中又是突然的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