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发生的变故,以及对叶欢心灵造成的打击,远远超过了过去二十多年的总和。
叶欢静静的坐在草坪上,心中却绝不平静。夜色寂静如墨,仿佛将他与世隔绝,自成一方天地。安谧的气氛下,不但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奶奶去世时,叶欢年纪尚幼,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
打小父母对叶欢便有求必应,十分溺爱。爷爷却一向严肃,很少有笑脸,对他要求十分严格,时常给他讲一些让他厌烦的大道理。
尤其是叶欢出去鬼混那几年,爷爷几乎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虽然叶欢心里知道,爷爷对自己的爱并不比父母少半分,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正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但这种爱让叶欢觉得压力很大。而那些几十年如一日,早已让耳朵生出老茧的说教,也让他十分腻烦。
因此叶欢很怕见到爷爷,甚至刻意躲着他。叶欢一度觉得,自己对爷爷的感情是惧怕居多,理解和爱比起小时候却已经十分淡薄了。
此时回想起来,自己鬼混堕落之时,爷爷的表情是多么的痛惜;自己躲避他时,他的眼神又是多么的孤寂和悲伤。
失去才知珍贵,大爱如山,至深至重。
直到刚才看到爷爷破碎的尸体,叶欢才意识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对自己,对叶家意味着什么。
当年他白手起价,只手打下了叶氏的基业,无数次生死搏杀,无数次险死还生,披荆斩棘,历经劫难,才有了今天的叶氏集团。
虽然爷爷早就收山,将集团交给了大伯和父亲管理,可每有难决之事,父辈们还是会向老爷子请示。而老爷子也每次都能作出最睿智的决断,从未让人失望过。
爷爷瘦削的身躯永远像苍松一般挺拔,不论再大的风浪,脸上永远是那副沉静威严的神情。
一直以来,不论是父亲、大伯还是叶欢、堂姐,大家庭中的所有人都生活在爷爷羽翼的庇护之下。只要他在,不论遇到什么危机,所有人就有信心闯得过去。
他就像温室,细心呵护着里面的花朵,花朵却嫌弃他限制了自己的自由;他又像雄壮的山峰,为家族撑起一片蓝天,将狂风暴雨全都隔绝在外。
可就在今夜,山塌了!
伤心、忏悔、痛彻心扉!
叶欢蓦然发现,爷爷在自己心中竟占据着如此沉重的分量;而他之所以下意识的躲着爷爷,不仅仅是害怕唠叨,害怕压力;更因为不敢面对爷爷那灼人的眼神,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厌弃。
叶欢多希望爷爷能够重新醒来,好让他亲口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好好做人,一定会努力,不再虚度光阴,一定会成为像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会……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说,可爷爷却再也听不见了。
往事如风不可追,大恨已成难回头。
多么痛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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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爷爷的,是威廉的坟茔。
当叶欢打开父母卧室那紧锁的房门,迎接他的是一声愤怒的低吼,暗红色的两点星芒,在黑暗的房间中不停地滚动着。
哪怕四肢尽断,血液几乎流干,亡灵病毒还是没能放过威廉。
不!
那不是威廉!虽然还是那具躯壳,却已没有了最重要的灵魂,占据这躯壳的,是另一个邪恶嗜血的生命。
叶欢亲手了结了它,让忠犬威廉的灵魂重归安宁。
威廉是叶欢从小的玩伴,陪伴他度过了童年所有的寂寞时光。虽然近年来随着威廉年天年将至,叶欢早已作好了与它永别的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仍免不了百感交集。
在花园里玩耍,满身疲惫的靠在威廉毛茸茸的身体上入眠,好温暖;
骑在威廉背上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不小心摔落在地,威廉用舌头添得他满脸的口水,笑声洒满庭院;
游泳、堆雪人、恶作剧、捉老鼠、斗花蛇……
一点点,一滴滴,如同泛黄的老照片,一页页翻过。
别了威廉!别了朋友!别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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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选择,叶欢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根本不想要什么原力,什么特异功能。他宁愿继续做一个没人瞧得起的二世祖,继续活在爷爷的羽翼之下。
如果成长便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他宁愿一辈子一事无成。
叶欢坐在墓旁乱糟糟的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喧哗声从神游中拉回。
这时,叶欢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东方的山峰上,太阳已经露出了半边红彤彤的脸庞。
远望青山巍峨,层峦叠嶂;近处花红柳绿,好鸟在树。
叶欢振衣而起。
刚才可是答应了爷爷,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呢。
男儿当自强,又岂能自怨自艾,作那小儿女状,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大好河山?
逝者已矣,生者却必须坚强,哪怕前路艰险,自己的路,跪着也要坚持走下去。
心结既解,叶欢精神大振。道别了爷爷和威廉,紧走几步,向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视线被树丛遮挡,什么都看不见,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在争吵着什么。但既然声音能传到这里,距离应当不远,绝不会超过小区的范围。
叶欢早已将整个小区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他的地盘上有事,他当然要过去查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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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梓萱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头哭了一夜。
作为任性的白富美,逼得大多数高中生苦不堪言的高考压力,对于夏梓萱来说完全可以无视。因此她一向早睡早起,这一夜也不例外。
半夜,夏梓萱同样被喧闹声吵醒,一阵家具倾倒、玻璃破碎的声音从父母的卧室传来。父母肯定又在吵架了,每次都这样,一吵架就砸东西。
只是这一次比较特殊,往常吵起架来喋喋不休的母亲竟然没有说话,而过去总是保持沉默的父亲却一直在叫嚷着什么。
夏梓萱有些好奇,便想悄悄过去偷听他们这次在吵些什么。起身穿衣时,夏梓萱才发现停电了。她不由佩服起父母的“兴致”,竟然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冬夜里吵架加砸东西,这让她更加好奇了。
裹着厚厚的睡袍,拿着调成电筒的手机,夏梓萱刚打开房门,便看到父母抱作一团,从二楼沿着楼梯滚到拐角的平台,扭打了几下后,又从平台滚到一楼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