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张嘴叫,喊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陌造恩与飒江来相距足有十步之远,飒江来却只消再踩低半步,便能一脚踏碎妇人头骨,踏断身子未长成的小男孩的脊梁骨,再简单不过了。
刘天纮没见过陌造恩真正展现功夫,自问,换成自己,要在飒江来脚下救人,依靠身法飞快欺近,及时挡住腿势绝对是缓不济急,最快最好的法子是发一道真气,点中飒江来足三里穴,趁他腿麻软之际,将男孩拉到身边。
阴狠点,发一道剑气削断飒江来小腿,但陌造恩的配剑似乎折在与痴魔一战中,现时已无剑可用,他更不认为陌造恩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孩,得罪自己和周如役,于是乎隔空点穴成了最可行的手段。
刘天纮看着周如役,周如役正用审视眼光盯住陌造恩举动,他也打算利用这次机会秤秤陌造恩的斤两,两个人心思一致,等着这位击杀痴魔的新起之星表现。
陌造恩动了,将小鞘留在马背,用尽吃奶的力气跑向飒江来,步伐促而急,重重踏地,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足迹,脚速快如狡兔,以一般人来说,这份脚力着实令人惊艳,以武者之姿,却沉重、笨拙地,慢得叫人打哈欠。
稍微练过轻身功夫的人,便能比陌造恩快上两倍脚程。
等他跑到,男孩早已血溅五步。
有种被愚弄的愤怒,在刘天纮心里燃烧,陌造恩骗了他十万两,他还在周如役面前一个劲地将陌造恩捧上天,周如役还不把自己当作识人不清的胡涂鬼。
如他所料,周如役咧开嘴揶揄地笑,边看陌造恩出丑,边奚落刘天纮道:「陌少侠的身法之妙真是前所未见。」羞得刘天纮当场红了脸。
陌造恩根本无暇顾及刘天纮与周如役,他心知来不及,做的是尽人事听天命,
从叫停的那一刻起,身体自行做出反应,就当飒江来杀的人是丧心病狂的恶魔,妇人是毒心肠的蛇蝎女,瑟缩在母亲怀抱里泪眼汪汪的男孩呢?
披着羊皮的小狼?稚嫩的脸孔下包藏着滔天祸心?或许是,万一不是呢?总要分个青红皂白,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枉送一条生命。
想着先救下来再说,却是力有未逮,若能有刘天纮、钟无二凝虚化真,撩空制敌的能耐,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有武功就好了。」刚奔出第一步,这个念头便卡在陌造恩喉咙几欲发作。
当飒江来跨过碎头妇人,百斤重的大脚已贴着男孩的面门,陌造恩才迈出第三步,仅剩的七步犹如天涯,为时已晚,陌造恩闭上眼睛不忍看男孩的惨状。
「好个贱婆娘,死了也要和你爷爷作对。」
妇人死而不僵,为了儿子抓住飒江来脚踝不放,护持之心有多强,手的劲道便有多大,飒江来竟无法甩开。
以命换来的逃生瞬间,陌造恩抓住了,在飒江来切断妇人的手脱困时,陌造恩已然将男孩抱在手上。
「孩子何辜?何必赶尽杀绝。」
陌造恩怒视飒江来。
「称你一声陌兄弟是看在掌门师兄的面子上,师兄敬重你,把你当作自家人,你要是不知好歹,非维护这些恶人,休怪我不客气。」
飒江来翻了一张脸,变做见恶即杀的怒目金刚。
「他恶在哪里?」
陌造恩要飒江来说出个子丑寅卯。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父母就有什么孩子。」
飒江来认定男孩承继了父母的恶心。
「你了杀我爹娘,有一天我一定会找你报仇,杀了你全家。」
父母双亡的怨凝结成恨,男孩擦干眼泪,咬牙切齿要向飒江来索命。
「听见没,多坏的苗子啊!已经烂到根去了,今天不连根拔起,以后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飒江来眼里看不见任何慈悲,五指张开就要朝男孩头拍去。
陌造恩侧身一闪,一股劲风刮过脸庞,脸受力,热烘烘地引来一阵刺痛。
「只准你杀人,不准他人找你报仇雪恨。」
陌造恩反唇相讥。
「心存正念就该大义灭亲,他既不与父母划清界线,便是同流合污,同罪。」
飒江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才几岁,这是强人所难。」
见飒江来杀心不减,陌造恩连退数步,维持一段距离,以防他突然下狠手。
「七、八岁不小了,给他一把快刀就能捅人。」
飒江来有了定见,说不动、劝不听。
缺勾起、坚定了人心的执妄,世人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没有转圜商量的余地。
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无心、还是有意?这么做只会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陌造恩活了三十个年头,哪会天真以为人间简单到非黑即白,虎毒尚不食子,纵然男孩父母坏事做尽,十恶不赦,护犊之心却是像真金一样地真,这不就是善?
恶根再深重,再未行差踏错前,谁有资格断定他人满身罪孽,为世所不容?
飒江来、刘天纮、周如役不行,即便陌造恩奉若神明的缺亦不能。
疯子,这两个字在陌造恩脑里一闪而过,和缺的身影重迭密合。
「你们都疯了。」
陌造恩咒骂道。
懒得和飒江来这颗又硬又臭的粪坑石头说话,陌造恩转向赶往刘天纮那跑求救。
说断舌头还不如刘天纮说一句话。
他不信刘天纮会受到缺的左右。
贪财、好权,利欲熏心的狠角色,说他纯善,陌造恩的牙都会笑掉,他还能摆出泱泱大度的君子风范,满口仁义道德,代表他仍能控制本心,不像黑盟那些人不愿、不耻以善人自居。
「刘掌门你说句话。」
陌造恩赌刘天纮还用得着自己,利之所趋,人之所向,刘天纮会卖这个人情给他。
刘天纮看清陌造恩是个草包,恨极了他,就等着落井下石,哪会雪中送炭?
「周兄你说呢?」
刘天纮将责任推往周如役,衣不沾尘,手不染血。
「养虎贻患,飒副掌门不杀,我也会杀,妇人之仁最要不得。」
周如役却不动手,气定神闲地旁观。
「你们……」
陌造恩气得语塞,正要开口怒骂刘天纮、周如役泯灭人性,飒江来已追上,鬼魅般地乍现在陌造恩背后,扬手如勾,啪地就在他的后心拍上一掌。
掌气如爪,裂撕筋骨,劲透肺腑,中招者呼吸必窒如坠入幽冥黄泉内,是谓鹰冥掌,为飒江来成名绝技之一。
「大哥哥。」
飒江来速度之快,小鞘看见时,陌造恩已经吃了大亏。
小鞘吃惊却不害怕,像是笃定陌造恩不会有事。
「欺负大哥哥有你好受的。」
小鞘鼻气一喷,诅咒飒江来会有报应。
陌造恩呕出一口污血,眼看就要凹陷留下一个掌印的后心,遽生反弹之力,数十道剑气破体而出,飒江来的手像是按在剑山之上,刺出七、八个血洞,飒江来难以置信看着血淋淋的手,立刻点穴止血。
隐刺在陌造恩心窝上的无形剑气,受震荡向外弹射,不单是飒江来受创,他的前胸后背同样鲜血淋漓。
「好样的,有两把刷子,再吃你爷爷一拳。」
飒江来身经百战,越战越狂,干脆不理会伤势,改用左手,运起十成功力,拳头泛出带青萤之光,使出受惠于缺,晋升入问气境才练得的金行真气。
拳未下,陌造恩先痛得揪着胸口在地上打滚,男孩慌乱地去拉陌造恩,小鞘飘然落地,张开双臂挡住飒江来。
「坏人,不准你欺负大哥哥。」
小鞘没想到缺的真气,只能让陌造恩幸免一次不受剑气所伤,之后竟是伤敌也伤己。
「滚开。」
飒江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既然要杀害孩子,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大手一挥,赏了小鞘一个耳光,虽有留力,带上真气后,小鞘纵然不死,脑识也会受重创,却只打飞小鞘,在她脸上留下一个大红印。
「我跟你拼了。」
男孩恨透了飒江来,握紧小拳头,准备扑向杀父杀母仇人。
「赶快跑。」
打小鞘的那一巴掌声响,让陌造恩警醒停止打滚。
「往没有人的地方跑。」
陌造恩用不容质疑的口吻下令,指着西边树林方向。
男孩听陌造恩的话跑了几步,看飒江来、刘天纮、周如役都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再看了看陌造恩。
「还不快走。」
陌造恩重新站了起来,与飒江来对视,头也不转地催赶男孩。
「谢谢恩公。」
男孩朝陌造恩跪拜,瞪了飒江来一眼才走。
「他打妳?」
陌造恩问脸红肿,顽强地忍泪不哭的小鞘。
「我帮妳出气。」
大哥生前出门做生意时,每次都会对陌造恩耳提面命,大嫂和小妹都是女人,
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定不能让女人被外人欺负,他奉为圭臬,从没有忘怀过。
陌造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那些剑气分刺在不同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觉得自己像是一团绞肉,骨架、皮相还完整已是奇迹,想要反击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一股郁闷之气却是不吐不快。
「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敢在你爷爷面前叫嚣。」
不单刘天纮、周如役摸清陌造恩根基,飒江来眼睛只要不瞎,凭他对武学的了解,从刚刚几次应对,便能看出陌造恩是龙是虫。
「别大意了,那些剑气很玄奇。」
刘天纮对陌造恩身上隐藏的秘密很感到兴趣。
「痴魔是不是就栽在他体内的剑气下?」
周如役问道。
「伤不了你我,哪能伤得了那个魔头,他该是有了受了什么因缘福泽,才能挪用作为护身。」
刘天纮推论得当,却不知是剑气之威已大幅减弱,不足原先百分之一,否则飒江来早已当场殒落。
「那个小姑娘很有趣,不知刘掌门可否割爱。」
周如役看上小鞘。
「留他们活口。」
除了陌造恩,小鞘的种种不寻常也入了刘天纮的眼。
「只要我运起青金真气,身坚如铁,刀枪不能伤我分毫。」
以身掂量过剑气的力道,飒江来自信运使金行真气后足堪抵御。
飒江来翻动气地,气经金色丹柱转为真元,分往奇经八脉,经络一充盈,周身泛出薄如细汗的一层金铁之气,微微生光,人好似铜铸铁打。
「还等什么,要出气来啊。」
飒江来讥笑陌造恩的以卵击石,出言挑衅。
陌造恩憋了一肚子气,气赚不了银两,害大嫂为病所苦;气明知刘天纮是个伪君子,却不能拆穿他的真面目,还得虚与委蛇陪他做戏;气飒江来他们满口歪理,假正义之名行滥杀之实;气缺兴之所至,随手一拨,搞得天下乌烟瘴气;看到小鞘红着鼻子哭,气就不打一处出,最气的是自己竟然无能为力,处处任人揉捏。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但他打不过飒江来,刘天纮、周如役一根手指便能碾碎他,他拿什么来争气?
争气做不到,出气却可以。
飒江来打了小鞘一巴掌,他就在飒江来脸上打上一拳。
把所有的气发在飒江来身上,尽情吐一口窝囊气。
不闪不躲是吧?陌造恩领飒江来的好意,左手搭上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打招呼似地,像殴打泼皮无赖,抓住肩窝,把全身力气聚在右手上,拳头锤钉般撞进飒江来的脸颊里。
「痛死我了。」
陌造恩失声大叫,挥拳拉动臂中插在筋骨上的剑气,剑气如锯齿急旋,从肩颊、上臂、关节、下臂、手腕、手心、拳面、指节、指缝,翻搅狂射而出,两指宽的剑气爽利地如裂帛般,割开飒江来的左颊,切断颧骨,斜刺入脑中,铿锵一声,从右颅顶端穿出。
飒江来茫然不知所以地断了气,只见陌造恩右手臂如烂肉瘫软低垂,热汗不止,直挺挺晕死在原地。
「削铁如泥是一定要的,不然怎么叫名剑,我娘更是名剑中的名剑。」
小鞘暗自嗤笑飒江来的不自量力,为母亲和陌造恩骄傲。
「刀枪不入是吧,还是废铁。」
她给了倒死在地上的飒江来一脚说道。
抱住陌造恩的双腿,用娇小的身躯支撑住他,就算摇摇欲坠,他仍是自己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