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来的太过突兀,元戎躲在那坑穴里,心里惊疑不定,脑海里不住思索父亲的种种言辞举动,越是寻思,越觉诡异。外面静的出奇,只有上面的马儿,时不时的打两声响鼻。
元戎心道:“我何不把这木板顶开,出去看个究竟?”他双手上撑,按住那木板,用力推顶。“哗啦啦”一阵响,木板露出了一点缝隙,落下了许多杂草泥土,上面的马儿突然见到地面松动,吓得不住嘶叫。
“轰隆隆……”天边传来几声低沉的雷声,天空变得愈加阴沉,眼看要有一场大雨泼将下来。
元戎正欲继续催力,忽然听到上面一阵喧闹。便连忙停手,不敢再推。
只听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远远的叫道:“给我把这全府上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鼻子里面会喘气儿的,全都逮咯,一个活物也不能留下!”许多人异口同声答道:“是!”
元戎大骇,侧耳倾聆,只听“嗒、嗒、嗒”一阵齐刷刷的脚步之声乱响,由远及近,越响越盛,似是有几十个人迈步朝着这后院而来。接着便是一阵嘈杂混乱的哭叫声、摔盆破碗的打砸声、鸡飞狗跳的追逐声、吆五喝六的叱骂声,全都一股股的传来。
“上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元戎惊疑不定,连呼吸都不敢在发出声响。
渐渐的,外面平静了下来,只剩下几个女人低声的幽咽之音。忽然听到那尖锐的嗓音道:“嘿嘿,元大人,下官也是奉圣上的旨意,才来抄拿你全家老小,得罪莫怪,哈哈哈哈……”
又听父亲毅然的声音传入耳中,道:“本官一生清廉赤忠,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竟由锦衣卫的胡缨胡大人亲自前来缉拿。”
元戎心道:“原来这个尖嗓子的人名叫胡缨,好像还是锦衣卫的人。他事来我家中抓人么?莫非父亲是提前听闻了风声,才把我藏在这地窖里面?”
那胡缨大笑道:“元大人被吓糊涂了?我们锦衣卫抓人,什么时候讲过罪名?”元忠恪道:“哼!普天之下逃不过公道二字,胡大人如此嚣张跋扈,就不怕改日我面见了圣上,参你个渎用公职之罪么?”
胡缨冷笑道:“嘿嘿嘿,你连见到圣上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想参我?你和那个奸相胡惟庸沆瀣一气,朋党勾结,蓄图谋反,这些事情,圣上他老人家都知道啦!别看那胡惟庸已经倒台了这么多年,只要跟他有过瓜葛的,一个也休想逃了干系!我们这次就是奉了圣上旨意,才来抓你!”
元忠恪先是一惊,沉思片刻,又怒道:“放屁!那胡惟庸逼死了我的好友刘琏,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会和他勾结?皇上他听了谁的谗言?你们这群锦衣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胡缨又是一阵狂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欲加之罪,何必再多询问?”
元忠恪见争辩无果,表情突然变得凄然,叹道:“哎,既然如此,那你就只把我抓去,放了我这一家老小!”他声音不在像之前充满怒气,反而露出微微哀求之意。胡缨昂头道:“怎么?想求饶么?不行!圣上要诛你九族,你这全家老小,一个也别想活!”他这话一出,又传来一阵阵女眷家奴的哀哭之音。
元戎听了‘诛九族’这三字,才意识到今日之事的严重,仿佛一盆冷水浇头,又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只得呆立在洞中,手足无措。
“嘎啦啦……”刚才远处低沉的雷声,此刻变成了耳畔的炸雷,斗然响起,吓得众人都是一颤。马厩里的马儿也受了惊吓,不住的跺蹄嘶鸣。
突然听一个兵卒叫道:“大人!那边马厩里还有活物,要不要一起抓走?”这话一出,元戎身子一震,元忠恪也是一声轻轻的惊呼。元戎心中凛道:“难道他们发现我躲在这里了?”
胡缨问道:“什么活物?”那兵卒喜孜孜的道:“是三匹马儿!拴在马厩里吃草呢。”元戎听到这里,紧绷的心弦顿时舒展,长吁了一口气。
胡缨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废物,谁让你抓马了!我们只抓人!”那兵卒冤道:“可……可是大人刚才说……说凡是会喘气儿的,都要抓走,一个不留啊……”
胡缨斥道:“你个蠢材,我是夸张的说辞,你就不知道变通么?这三匹马,你原地砍杀了便是!”那兵卒忙道:“是是是!”过了片刻,胡缨又大声叫道:“好啦!把这里的所有人,都给我带到府衙监牢里,择日押送京师问斩!”话音一落,元忠恪便不住大叫:“冤枉!”,那老管家徐三爷、小奴山儿,还有若干婢女的哭喊声,一起钻入耳中。
嘈杂、悲切、慌乱、绝望,各种声调掺杂在一起,仿佛奏出一曲的凄殇哀歌,渐去渐远,最终被那雷鸣之声掩盖。
元戎伏在洞里,听到此处,全身颤抖,牙关紧咬,双目眦裂,两只手抓在洞壁岩石上,抠挠的指甲中流出了血来,却又丝毫于事无补,不知不觉间,两行滚滚热泪,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哗啦啦……”那积蓄了半响的暴雨,终于泼水般从天空浇灌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在地上汇流成条条细流,从你木板缝隙里滴落而下。
又听木板上“噗、噗、噗”三声闷响,紧接着是一串嘶叫哀鸣,原来是那三匹马儿,也被那锦衣卫兵卒挥刀斩杀。马颈中留下的热血,汩汩的顺着木板缝隙落下,溅撒的元戎身上。雨水、泪水、血水,搀和在一处,沿着他身子不住流淌。那群锦衣卫的狂笑之声,格外刺耳,在天际远远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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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箭,尺璧寸阴,一个多月转眼而过。
江南的兴安府,濒临长江,从来都是为那富庶繁华之地,方今天下初安,自是更有一番昌盛景象,只见这的街市之上人头攒动,车马如织,行人攘攘,商贩熙熙,好不热闹。
元戎此刻破衣阑珊,面容污秽,盘腿坐在那街边墙下,脚前的地上用白石灰写上了“神机妙算,掌中乾坤”八字,口中不住吆喝着“算卦算卦,本人乃茅山大道士孙天师的亲传弟子,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算你的兴衰祸福,可知你前途财运……算卦算卦,两文钱一次……”
然而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元戎肚子咕噜噜的叫,心中一阵苦笑。自从途遭大难以来,已过月余,他谨记父亲之言,远远的逃离了杭州府,可怜怀揣的一点银两早就用光,到了这兴安府地,身上早已再无分文。他从小少爷痞子,自然放不下架子沿街乞讨,只能想出了这么一个坐地算卦的法子,每日骗取几文铜钱,以果腹饥。他们元家虽然也不算非常富贵,但从小过得也是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时曾受过如此凄凉的苦楚。
他摸了摸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父亲临走前交给他的那个油纸包裹。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十几天前,他沿街探访,已经得知元家满门老小,都已被押解到应天府,斩首处死了。
最可怜的是他的父亲元忠恪,竟然受了那剥皮实草之刑,也就是剥下尸身上皮肤,在其中填充满稻草,做成人皮标本,送至全国所有州城府县展览示众。这也是那位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残酷杀人招数,旨在震慑官员,以儆效尤。
他自言自语道:“世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以前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恶人捉走,却又丝毫无能为力的感觉,是有多么痛苦。”
而他如今周身空无一物,唯一仅有的财富,只剩下了父亲遗留给自己的这个包裹。
他小心翼翼的把包裹打开,缓缓的将其中的一部书取了出来。自从逃难以来,他一遇到闲暇时分,便将其取出来翻开,此时已将这书阅读了无数遍。
这书原来是刘伯温所著,书的封面上用篆体写着《璇枢九策》四个大字,其第一页乃是总纲,开头写着:“刘氏子孙,不得擅学此道,如有违者,不入祖祠。非刘姓而有机缘得此书者,可徐图习之,进而当以此术上报君王,下馈黎民。若有逆臣贼子以此道乱我江山社稷者,地灭天诛,谨记,谨记。”书的内容全部是手写,许多地方笔墨凌乱,甚至还留有校勘批注的痕迹,当是刘伯温晚年知自己大限将至,匆忙抄汇编篡而成。
这书的内容共分九章,其中包括星相一章、占卜一章、百战兵法奇略一章、天机推算之法一章、天下山川河形图一章、天下阵图总览一章,破阵之法一章、易学一章、秘计一章。其内容繁藻,博学大观,仅是百战兵法奇略一章,便包含了步战、骑战、舟战、车战、攻战、守战等百种各式战法韬略,山川河形图一章汇集了天下所有地形图,且注明了于何处可伏击,何处可围剿等战法之利,而那天下阵图总览和破阵之法两章中则更是收罗了天下所有常见的阵法图形以及破阵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