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隮于西,崇朝其雨”
——《鄘风·蝃蝀》
文治三年立春,慕容兰因又怀上第二胎,身怀六甲的她不辞辛苦,在家臣的护送下,前去帝都外的仙女祠跪拜祈福。
她早已不是妙龄少妇,只能日夜向佛祖祈祷这迟来的孩儿能够平安出世。
颜府的两位少爷都是侧室王氏所出,两年前她终于为夫君诞下一女颜婉兮,仍不免担忧色衰而爱弛,若是能再添一子便可让她在夫君心中的地位愈加稳固。
仙女祠本是前朝皇室宗亲参拜的宗庙,距离帝都约百余里,藏身于风光秀丽的缥缈群峰之中。与其他金碧辉煌的皇家寺院不同,仙女祠白墙灰瓦,隐约可见院落中的青松翠柏,甚是静谧肃穆。后院有不少别致的厢房,引入了山林间的天然温泉,可供礼佛者沐浴受戒。
祠内皆是女子,精通佛法的主持也是位师太。寺院内一尘不染,无人高声喧哗。常有宫中的贵人不辞辛劳前来仙女祠祈祷求签,希望能求得圣上的恩宠。
曾有贵族女子来此地了断尘缘,隐居修行。众人皆交口称赞仙女祠许愿异常灵验,因此香火旺盛,即便是当朝的戚皇后和淑妃也曾在此祭天祈福。所有香客自然皆是非富即贵。
慕容兰因腹中的胎儿刚满九月,胎儿的性子异常活泼好动,常常闹她,她愿本想祈福后便立即返程,可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身子不爽,只得在仙女祠別苑多宿一晚。
翌日清晨,慕容氏隐约听见屋檐上积雪消融,点滴落下,在门前石阶上的发出奇妙的清脆声响。怎料腹中突然猛地一阵恶痛,她吃痛叫出声来,腹中这顽皮的孩儿耐不住春天的召唤,此刻竟然要在佛门清净地横空出世。
幸好当日得到了慧静师太的出手相助,慕容氏才安然无恙地顺利诞下了一女。
虽然未足十月,这婴孩却有着肉乎乎的小脸蛋,一双又圆又大的杏眼带着天生的神气。她高声的啼哭打破了往日仙女祠内的寂静,含着春日的勃勃生机。
后院的出家人听到房内的声响纷纷探头张望,小家伙貌似感受到了她人注视的目光,懒懒地停止了啼哭,撅着小嘴傲娇地一扭身,只让人看到她白嫩嫩的小屁屁。
慕容兰因费力地侧过身,怜爱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心中虽有些许空洞失落,但总是感激佛祖出手照拂让她们母女平安。
慧静师太写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并将仙女祠内供奉的高僧袈裟裁去一块,简易地做成了婴孩的肚兜,一并赠予慕容氏。还未等慕容兰因起身道谢,师太便示意慕容氏勿要乱动。
她缓缓握住了慕容兰因的右手,轻声说道,“慕容施主,这孩子与仙女祠和佛祖有缘,日后自会得到佛法的庇佑和善待。”
”贫尼也很喜欢她,只是不忍心她日后所受俗世之苦。“
师太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却仿佛一道惊雷敲碎了慕容氏的心神。此刻床上的母亲面色惨白,无法镇定下来,紧紧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失声哭出来。
她心里明白,出家人不打诳语,慧静师太精通佛法早已参破天机,必定是看出这个孩子的命运堪忧。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师太双眼满含着慈悲,静静对上慕容兰因悲切的目光,“施主切莫伤心,天机不可测,世事总无常,日后务必规劝这孩子静心修行,磨砺心志,贫尼会日日替她向佛祖祈祷诵经,定能逢凶化吉。”
“切记不可妄语,避人口舌。”
“弟子一定谨记师太的教诲,他日学有所成,必定带她来仙女祠叩谢师太的大恩大德。”慕容氏连忙撑起了沉重的身体,激动地紧紧握住师太的手,感激涕零。
慧静师太淡然抽出了手,双手合十行礼,“我佛慈悲,贫尼动了凡心,不小心泄露了天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慕容施主还请先安心休养。”
颜墨林即日便收到传书,得知夫人在仙女祠产下了一名女婴,感觉此乃大吉的征兆,这孩子必是天宫的仙女下凡投胎。他乐不可支,立即启程亲自去仙女祠迎回两母女。回府的路上,虚弱的慕容氏将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告诉了自己的夫君,她看见夫君脸上本来欣喜若狂的表情渐渐暗淡了下来。
一路上两人不再言语,颜墨林暗自反复琢磨师太所说的。
“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这词放在寻常人家本是极好的,乃是大雅。
大概……大概只能说这孩子出生于官宦之家,他颜墨林虽然不想委屈了子女,可是他在朝中为官,举步维艰,一言一行都得稳重谨慎。
难免有朝一日颜府的女儿会为了家族利益,成为任人摆弄的棋子,又怎么可能任由她情性所至?既是这样,倒不如藏在深处,早早送小女出府做个闲散庶人,寻个富贵人家平凡一世为好。
他看着臂弯里沉沉入睡的婴儿,长长又浓密的睫毛放佛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放佛像初雪融雪将要化开。
眉眼间最像父亲,透着一股聪明劲,小小的鼻尖有点肉,应当是有福之人,肯定会和姐姐一样是个小美女。颜墨林小心翼翼搂着她,望着她的面庞出神。
回到府上,他便当什么也没发生,淡而化之,藏下忧思不肯说与慕容氏听,怕伤了她作母亲的心。又过了两日,又请来了帝都擅长风水的先生为小女测字。
算命的先生只说是先天不足,需以药石调理,来日追随名师修身养性,夫妇两听闻这才安心许多,如释重负。
回忆起当日仙女祠中的情景,慕容氏执笔写下了“朝雨”二字,颜墨林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