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秋,满目萧索,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枯叶泛黄,被冷风吹离枝桠,旋转飘落,最终湮没入尘。
一个黑衣女子直直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地上的寒气侵的双膝如针刺般疼痛,她紧锁秀眉,贝齿咬着下唇,黑亮的眸倔强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白衣男子,一个白玉面具遮住了他的颜,而他的眸心却像渡了千年不化的寒冰,察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此人便是辰楼楼主夜晟音,江湖传言,夜晟音为人亦正亦邪,在江湖中行踪诡异,一直戴面具示人,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凡是得罪他的人从来不留活口,江湖人称“妖煞”。
就在八年前,向来独来独往的夜晟音突然收了一名女徒弟,而且亲授武功,江湖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猜测此女来历。有人说夜晟音收养了狼女,有人说夜晟音喜好幼童,一时间众说纷纭,却因夜晟音从不让她在江湖随意现身,故也都没有见过那女孩的模样。
白色的面具在幽冷的烛光下泛着寒光,易凌瑶无法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却从他周身的气息判断他此时应该气的不轻。
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在这冰冷的地上跪足了两个时辰。
“想好了吗?自己错在哪里?”夜晟音终于启唇,冷冷的问道。
她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膝盖,毫不犹豫的答到:“想好了!徒儿没错。”
此语一出,室内的其他人都抽了一口冷气,目光哀怜的看着她。
夜晟音的眸色沉了几分,冷哼道:“好一句徒儿没错!枉顾门规,私自出谷,此错一;擅入王府,伤害无辜,此错二;规劝不改,累及同门,此错三;目无尊上,毫无悔意,此错四;易凌瑶,还敢说你没有错吗?”
室内早已没有人敢说话,空气冷凝的几乎让人窒息。他的眸光如冰刃,看的人寒入血骨。
易凌瑶肩头微颤,却无声的握紧双拳,垂下眸道:“既然师父如此认为,徒儿无话可说,还请师父责罚。”
“不为自己解释吗?”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错了又如何,徒儿不悔。”
夜晟音慢慢的抬起手,冷冷启唇道:“既然如此,来人——”
“慢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大家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黑衣女子由人搀扶着从门外大步走入,脸色苍白如纸,她挣脱身侧的搀扶,在夜晟音面前跪了下去:“请楼主饶过右护法”。
“原因!”
“昨日右护法擅闯睿王府是为了——”
“冥蛇!”易凌瑶一声怒斥,生生的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易凌瑶侧头看了看黑衣女子仍在滴血的左臂,道:“冥蛇,昨晚你为我挡的那一箭,日后若有机会,凌瑶必会报答,昨日的事,请不要再提!”
随即,看向夜晟音道:“请师父责罚!”
夜晟音的眸深入寒潭,突然对面前的人有一丝陌生感,她必然有事瞒着他,宁愿受罚也不肯解释。
曾经的和他形影不离的徒儿,如今已经长大了。
或许,他已经看不透她。
“来人,辰楼右护法易凌瑶违背门规,鞭刑三十,以儆效尤!若有求情者,同罪论处。”此言一出,众人将头垂的更低,只有冥蛇还欲说话,却被身侧的人挡了回去。
双膝已经麻木的站不起来,两名黑衣侍从架起她的双臂将易凌瑶从地上提起,慢慢的向室外的刑架走去。
天阴沉的厉害,两名体格高大的侍从用绳索将她紧紧绑在刑架上,她垂着眸,心中暗暗懊恼,昨日没能从王府中拿出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惹恼了师父,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惩罚她,真不甘心啊!
正在她低头暗想之际,粗重的长鞭呼啸着划过空气,重重的落在她身上。
“啊……”,未待做好准备,毫无预兆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长长的鞭子毫不留情,带着风声,一次又一次的敲打在她的身体上。
易凌瑶的脸色越来越白,重重的喘着气,贝齿死死的将下唇咬成了青紫色。
痛!刻骨的痛!无可拟制的弥漫开来。
衣服上渐渐透出了血痕,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好疼啊!她冷冷的抽气,额上冷汗涔涔,生生的承受着落下的鞭子,直到咬破下唇也没有发出第二次痛呼。
从昨晚到现在,身上的夜行衣还没脱下,如今却被这无情的鞭子打得破烂不堪,白色的中衣也已若隐若现,却早被染上了点点殷红。
如墨的发丝早已凌乱,垂在额前遮住了苍白的脸颊。
耳边的风声中隐隐夹着少女低低的哭泣,易凌瑶微微侧眸,透过凌乱的发丝,却见一个浅蓝衣裙的女子泪眼盈盈的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担心,此人正是陪伴易凌瑶多年的贴身侍女惜雪。
这时,面前行刑的人突然停手,转身向夜晟音行礼道,“请楼主验刑!”
“不必了!带下去……养伤。”他看着她狼狈不堪的被人从刑架上放下,眸色凛然,眼中如深海漩涡,变幻莫测。
惜雪拨开众人,急急的向易凌瑶跑来,边哭边道:“右护法,都是奴婢不好,要是奴婢昨晚拦住您,您就不会夜闯什么王府了,今天也不会被楼主打的那么重,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说着,惜雪就要向地上跪去,却被易凌瑶及时扶住。
易凌瑶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忠实的侍女,现在整个辰楼也许只有她对自己是真心的吧。
“惜雪,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你看,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只是——”
“只是什么?”惜雪睁大眼睛,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抓住易凌瑶的手臂,刚才的鞭伤被她一扯,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让易凌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凝眉道:“你要不想让本护法现在被疼死,就赶紧放开你的手。”
“啊?”惜雪这才缓过神来,连忙道:“对……对不起,奴婢忘了您手臂上的伤了,奴婢只是担心您一时想不开……”
易凌瑶冷哼一声,“我会想不开?真是笑话!”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停了片刻,复又开口道:“唉,只是可惜了这身夜行衣,这么漂亮的衣服就这么毁了。”
此话一出,惜雪止住眼泪,向易凌瑶怒嗔道:“右护法!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开玩笑!”
一夜未眠,再加上受了鞭刑,易凌瑶几乎没了力气,嘴角还是费力的扯出一抹笑意,向惜雪道:“看,我就喜欢你不哭的样子,记住,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哭,更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展现你的脆弱。”
惜雪胡乱的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坚定道:“是,奴婢以后不会了。”
易凌瑶强忍着昏眩,一只手紧抓着惜雪的手腕,稳了片刻才费力道:“我们回去!”
“是。”
察觉到一双眼睛一直看着她,索性赌气的撇开了惜雪的搀扶,强忍着疼痛在众人的注视下直起腰身,倔强的朝着灵竹苑的方向走去。
灵竹苑,是夜晟音的寝苑,也是易凌瑶住了八年的地方,从夜晟音收她为徒的那天起,就将她安排在了灵竹苑内,所以,才有了江湖上那些传闻。
虽然同住在一个苑内,但她却很少能见到夜晟音,因为他每月在辰楼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八年来,他从未在她面前摘下过面具。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灌入衣襟,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双锐利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她,即使不回头她也能猜到那是谁。
她心里升腾起些许烦躁与不安,每一次,他都能看穿她的狼狈,看穿她的受伤与无助,甚至看穿她心底想的一切。没来由的辛酸与委屈猛然盈上双眸,让她眼眶一热,易凌瑶咬牙抬起头,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狠狠的在心里道,易凌瑶,不要哭,不能哭,八年前眼泪就该流尽了,如今,你不仅要活着,更要让那些该死的人为曾经的罪孽付出代价。
她看了看前面的越来越近的苑门,暗暗松了口气,转过那门就可以彻底摆脱众人的目光了,她在心里默默的数着,还剩十步,九步……四步,三步……一步,在转过拱门的一霎那,她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闭上眼睛任凭身体向后倒去。
随着一声叹息在头顶响起,易凌瑶只觉的自己被身后的人接在了怀里,睡穴突然被点住,便再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头脑瞬间坠入无尽的黑暗,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