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95800000026

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还记得小时候,天空很高很远,渺然无云,只绽开着蓝蓝的一汪颜色,犹如店家案板上摊开来的上等雪青丝绸,莹然生光。她发着烧,躲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却恍惚中只听见母亲轻轻地唤道:"冬冬,还疼吗?"

其实浑身的骨骼仿佛象被撕裂了一样难受,心里还生生地记得一个月前的一桩旧事,在小伙伴家里玩耍时发生了争执,小伙伴将她一推,把所有的玩具搂到自己近前,冷酷地道:"这些都是我的,不给你玩。"恰好小伙伴的妈妈煮好了饺子端上桌来,白色透明的水晶面皮里裹着碧绿如翠的韭菜,鲜艳夺目的颜色牢牢地吸引着她。

小伙伴的妈妈笑道:"不用急,都有份。"可是她是规矩自省的小孩子,轻易不肯要旁人的东西,尤其是在受了嫌弃以后,更是不肯了,竟然将那强烈的诱惑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摇了摇头,很有礼貌地道别,跑回自己家里,也没向母亲提起所受的委屈。

后来与小伙伴和解了,那日发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只是对那裹在水晶面皮里的翠绿颜色却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病到最软弱的时候,才有气无力地向母亲道:"妈妈,也给我包一回韭菜馅饺子吃吧,要皮又薄又透明的那种。"

从来,好的东西不敢奢望,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强求,这是她浸润在骨髓之中难以抹灭的倔强与自尊,并不一定是好事,也不见得有好的结果,可是很难改了。

有人向她表示好意,她先是有些疑虑的,恐不能长久,所以瑟缩着难免错过了许多的机会,在青春洋溢的大学校园里,在古老肃穆的德国建筑里,都曾经有过温暖如春的青年向她伸出手来,可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她推开了。其实她也预料不到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当时却象是身不由己,一步错,步步错。

她本是生怕引起这个世界注意的性格,最希望过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淹没在城市的汪洋中,好象最普通的一粒水滴。可是,她却遭遇了绑架,遭遇了劫杀,遭遇了垂死挣扎的反抗,遭遇了金钱与权力掩饰下的爱情,都只因为那个人,不该遇上的那个人。

芸芸众生里微薄淡漠的女子,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官家公子,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故事,却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深深地在她的心底烙下了印迹,他拼了命扑上来,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惧怕稀世珍宝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完全不顾身后的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橙色的光芒之中有一个人狰狞扭曲的笑脸,黑洞洞的枪口,慢慢地扣响,注定他们没有好的结局。

她终于不能忍耐地弹跳起来,静谧狭窄的房间里,身旁不远处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在昏黄的灯下默默站立,突然回过身来,完全陌生的面孔,很礼貌地微笑:"你醒了。"说完便闪出一道空隙,向另一侧床上的人道:"她醒了。"

她看见项振灏平躺着,脸上大汗淋漓,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紧身棉衫,仿佛很痛苦地样子,却还是强撑着转过头来,道:"你醒了。"她急忙从床上起来,却是天旋地转的头晕,正巧一个年轻的女孩从门外进来,抢上一步扶住了她,而他也忍不住支撑起身体,道:"你不要紧吧?"豆大的汗滴迅速地滴落下来,看地她是心惊肉跳,噤声道:"你怎么了?"

那陌生的中年男人道:"不碍事,子弹进了右胳膊,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取出来就没事了。"很是轻描淡写的样子。她却怔怔地掉下泪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伸过来拉住她的手腕,道:"你先出去,一会儿要取子弹,你别看。"可是她吸了一口气,却道:"不,我要在一旁。"那陌生的男人道:"算了,小项,我们开始了。"

她幼年读《三国演义》时就很崇拜关羽刮骨疗伤那一刻凛然自若的豪迈,可现在知道了那不过是演义而已,刀子生生地嵌进皮肉里去,又生生地豁开,里面翻露出鲜红色的血肉,斑斓刺目,而他仍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要捏碎了一样,嘴唇上已经看见渗出的血丝,可是为了怕她担心,仍旧在硬挺着。她很想质问那陌生的男人:"你是谁?是医生吗?为什么不给上麻药?"可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近身上前,将他轻轻的揽在怀里,他仿佛有些震动的样子,渐渐将身体的重量投放到了她身上,只听地"当啷"一声,子弹取了出来,被那男人丢弃到一个白色的瓷盘里,继而很麻利地缝补起来。她却不敢再看,只将唇轻轻触着他柔软的头发,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心如刀搅。

不一会儿,那男人处理完了,道:"好了,小项,用不着抱地那么紧,至于那么疼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他,他强笑道:"许久不见你,你取笑人的本事总也改不了。"那男人也不介意,回身向女孩子道:"巧妹儿,你来给包扎一下,我得去抽颗烟松快松快。"到底还是紧张的,不过她倒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为"小项",这样亲昵,自然是极要好的朋友吧。

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她却摇了摇头,默默无语。叫巧妹儿的女孩子包扎完了,看他们的样子抿嘴一笑,也悄悄地退了出去。她才道:"这是哪里?"他拉她在身边坐下,道:"你放心,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当时,在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他和李名山两个人,可是他却执意留在这个小镇上继续开着卫生所,而李名山就跟着我进了城干起了房地产。"

突然提起"李名山"这个名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往下想,他大概是明白她的意思,停了一会儿,才道:"他没有死,最后火势大了,他也带着钱跑路了。"她没有接茬,其实并不太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她不想他的手上沾上鲜血,哪怕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有些淡淡的惆怅,她也是惘惘的,目光盯视着柳芽色的窗帘后隐隐透出来稀薄的曙光,漫长的夜过去了,又一天来临了,从此她的人生再也不是无声无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推门走了进来,见他枕在她的肩头,闭着双眼气息匀和的样子,便轻声道:"睡着了?巧妹儿做了早饭,你们也该饿了,出来吃早饭吧。"她勉强笑了笑,轻声唤道:"醒醒…吃早饭了。"可是他却眷恋着她身体的温暖,"哼"了一声,不愿意起来,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惺忪着道:"我不过才睡了一会儿,你又吵我。"那男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便出去了。

早饭很简单,稀饭油条和花卷,配着家常的咸菜,倒也可口。他的右手臂伤着不方便,左手行动起来总有些障碍,却也吃地狼吞虎咽,可她在一旁慢慢地咀嚼着,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半晌,突然道:"你怎么这么傻,一个人跑来,有多危险呀。阿虎…从来是形影不离的,怎么这次倒…"他愣了一下,才道:"阿虎有要事去了外地,否则他是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前来。"

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笑道:"一会儿你得洗洗澡,瞧你这一身的汽油味,刚刚不觉得,现在好象突然厉害起来了。"她一向有些轻微的洁癖,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也未曾注意,这会儿也觉得有些难受,禁不住低头闻了一闻,便再也不能忍耐了。

他却道:"快吃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好马上赶路,小镇上停着那么扎眼的车总是不太好,我不想给朋友惹麻烦,回头在路上找个酒店你再洗澡吧。"她点了点头,道:"回去得需要多长时间?"他想了想,道:"高速路正在维修,已经封闭了,从下面公路走的话,大约得需要四五个小时吧。"

李名山竟然把她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早饭过后,那男人果然没有留他们,只淡淡地说了声"保重",便转回内堂,只巧妹儿送他们出门来,天空是一片浅浅的的灰白,街上的行人很少,临街的铺面上着酱黄色的木板,衬着乌青发亮的石板路,古朴幽静而又安详的地方,他那辆奔驰跑车气势昂扬地雄踞那里,的确是有些不伦不类。

上了车,他摇下车窗道:"巧妹儿,跟你爹说,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他。"巧妹儿微微一笑,道:"我可管不了我爹的闲事,你等有空自己跟他说吧。"他也不再罗唆,很快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待驶出了好一段路程,为了缓解狭小的空间里有些尴尬的气氛,他开了收音机,可她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却没有一点反应。他便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听?"

她突然道:"项振灏,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每日不过是三餐饭一身衣而已。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积聚的财富只怕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也富富有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他长长地沉默下去,却没有回答。

她很清楚与他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因为永远无法走进他内心最隐密的那一处所在。就算他奋不顾身地救了她的性命,就算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从此走上另一条路,也不能阻断她心里的隔膜与不安。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他才道:"我抽支烟,好不好?"因为她不喜欢,他当着她面时便不再吸烟。此时提起已经是情非得以了,她仔细一瞧,发现他额头沁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覆盖着微微蹙起的难耐与痛楚,惊道:"你怎么了?"他轻声道:"我有些难受。"她急道:"停车,你先停车。"

他将车停在路边,她柔声道:"我们去医院吧,你别再强撑了。反正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去挂一个消炎的点滴好不好?"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才笑道:"不用了,我只是有点犯困罢了。黎涵予,我们找个酒店先睡一觉吧,你也可以洗洗澡。"她的面上一红,默不作声,他笑道:"你别想歪了,我就是想休息一会儿,谁叫你连车都不会开呢,要不也可以替我一会儿。"

她只得答应下来,他立刻有了精神,重新发动了汽车,径自往县里开去。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找到了县里最豪华的一间酒店,还挂着涉外旅游四星的牌子,他从车的后备箱里拿上一个旅行袋,去前台办着手续,很快便拿到房间钥匙,坐了电梯上去,竟然只订了一个房间,商务标间里外套的的那种,她轻轻地顿了顿脚,道:"你那么有钱,就不肯多开一间。"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有一张身份证,这里是四星级酒店,规矩还是很严的,我能怎么办。"她的背包都已经葬身火海,也是无可奈何。

他倒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脱了外衣,向床上一倒,道:"我要睡了,你随便吧。旅行包里有我运动时换洗的干净衣服,还有新的毛巾和洗浴用品,你要洗澡就将就着用吧。"她想不到他这样细心,微微一笑,便不再计较了。

毕竟是四星级酒店,洗浴设施很是高档,水笼头银光噌亮,将人影照地清爽分明。她想了想,还是别上了暗锁。花洒里的水流很急也很热,她却洗地心慌意乱。

待穿上他的衣服走出浴室来,他却握着被角睡着了,眉心舒展,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停歇在那里,恍如小孩子一般淳净,她近前去,迟疑了片刻,终于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温度亦如平常,大概真的是太累了。

她叹了一声,只觉得身体疲倦好象散了架一般,便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只侧身占了床角的一侧,离他较远一点,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心中千丝万缕,思潮婉转,不能自己。好一会儿,眼皮渐渐地重了起来,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她睡地正酣,有些不耐烦抬手拨弄开,谁知不一会儿那痒酥酥的骚扰又卷土重来,终于将她拨弄醒了,却还是不愿意起来,便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方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他似笑非笑的面孔正在近前,眼中波光流转,有些异样,不禁吓了一跳,本能地坐起身来,他却伸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笑道:"你这个大懒虫,都几点钟了,还不起床,不饿吗?"

她从窗帘的空隙处瞥见点点的星火,道:"几点钟了?"他站起身来,道:"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她跳下床来,却差一点儿绊倒,幸亏他伸手扶了一把,看着她长袖长裤的滑稽模样,半晌无语,她只得挣脱了他的手,自己将袖管裤管又重新向上卷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别扭,到底还是可以行动自如了,便笑道:"我这副怪样子,可不想出去给人笑话。"

他怔怔地出了一阵儿神,才又上前拉着她向外面的房里来,却见屋里的灯已经闭了,只在餐桌上的铜金蜡烛台上点着两簇桔黄色的火焰,颤颤巍巍,有一种缈然幽静的华丽与温暖。她不由得地道:"你搞什么鬼?"他拖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方在对面也坐了,才道:"历来女孩子都喜欢烛光晚餐之类的浪漫举动,我想着从来没有与你经历过,不想有所遗憾,所以便让酒店里给安排了,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

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与焦虑,可面对着他的殷勤致意,也不好再别扭下去,便道:"别闹了,这样黑漆漆的怎么吃饭。我可不想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去,你去开灯嘛。"他笑道:"你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一点浪漫也不懂。"

说罢就去墙边将一盏落地灯扭开,晕黄的灯光扫了过来,将两人包围在其中,倒也能看清桌上的菜色,虽然配着红葡萄酒,可他知道她素来不喜西餐,全照着她的口味点了一些中式的清淡菜肴,她心里感激,加之确实有些饿了,虽然不是狼吞虎咽的,倒也吃地香甜。而他只微微动了几筷子,一直默默地喝着酒,等她发觉的时候,一瓶红酒已经喝地差不多了。

她道:"你别再喝了,不是还伤着吗?"他摇了摇头,又斟了一杯,道:"有时候酒精也是一种力量,可以暂时让人忘却一切的烦恼与忧愁。"说罢又是一饮而尽,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道:"黎涵予,为什么你从来不问,就算是发生昨天夜里那样的非常事件,你也还是不问,我跟自己解释那是你的隐忍与懂事,可是…我却跟自己交代不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要了解我这个人的意思吗?"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象你说的,该我知道的,你总会告诉我的,不该我知道的,我又何必问。况且…我怎么问?不问,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骗着自己,问了,也许一切只会让我伤心失望,我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

他喃喃地道:"真的是这样吗?黎涵予,其实我很是后悔,后悔不该带你去婚宴,虽然说总有碰面的那一天,可是至少应当等到我们的关系稳定了再说,也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可是有时候想想也后悔不得,我那时大概太兴奋了,根本控制不了,以为一切已经十拿九稳,只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已经在那个问题的边缘了,她仿佛被吓到了似的,半晌无语。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了她的,道:"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情形,本来不想绊住你的,可是却忍不住。后来才知道,这并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阻碍。黎涵予,我还以为是简明晖,想不到竟然是我的…所以我打算放手了,也说了一些刺激你的话,我想大概不会再有机会和你见面了。可是李名山的电话打来,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害怕过,也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前我总是跟自己解释是身不由己,可如今因为我做的事情牵连到了你的身上,我真是痛恨自己。黎涵予,我并不想连累于你。"

她却将头渐渐地低了下去,半天没有回应,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是这种局面,可还是微微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便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红色的液体酒倾倒在身上,汩汩地流了一路,只看地她有些触目惊心,昨天夜里的血腥记忆又回来了,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愣愣地呆在原地,渐渐地明白了心里烦躁与焦虑的所在,她是这样地惧怕他"意外"地离开,惧怕这种威胁迟早还是会再度降临。

一会儿,他打电话叫了服务员来收拾屋里的残羹冷炙,她一个人站在露台上,夜凉如水,冬天里更是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寒冷,可她仿佛并不觉得,怔怔地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象看不到边际的汪洋大海,而她一个人孤独地浮在海的中央,飘泊无依,禁不住的惶恐与不安。事到如今,似乎这样的结局是已经早就注定,更何况他冒了风险不计一切地来救了她的性命,她亦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屋里,空无一人,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淡淡的灯光。她叫道:"项振灏…"却见他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满嘴的肥皂沫,掩藏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道:"你看会儿电视吧,我刮个胡子。"

她慢慢地走过去,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动作,迟疑了片刻,道:"你的手臂…方便吗?"他突然近身向前,道:"那要不你来帮我的忙,好不好?"她想了想,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接过刮胡刀,仰起头,试探着顺着大概的方向刮起来。

他似乎有些慌乱,张开了双臂,伸展在空中,不知所措。而她被圈圄在当中,并没有接触到他的身体,却似乎是千丝万缕都联系在了一起。粉霞扑面,温香盈怀,终于让他忍不住缓缓地低下头来,再近一些,近一些,直到了她的唇边,她却轻轻地道:"小心我刮破了你的喉咙。"

他停顿了片刻,才离开了一段距离,笑嘻嘻地望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半晌才道:"是你先惹我的。"她扬了扬眉,道:"真没道理,我好心好意地帮你,倒落地一身不是。"他从大理石台面上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边余留的泡沫,狠狠地道:"我就是太惯着你了。"说完猛地吻了上去。

她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天旋地转,唇齿间全是他好闻的薄荷味道和淡淡的酒香,辗转流连,慌乱中只得将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死死地抓住边缘,不敢放松。水池里的水哗哗地淌着,猛然腾升的雾气渐渐地挡住了镜子的光辉,模糊了室内的一切。

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妥,猛地推开了她,却见她的双颊酡红,宛如海棠醉酒,眼中星光流淌,明媚不可言喻,不禁呆住了,半晌才道:"黎涵予,你是怎么了?"她对他的亲近从来都是别扭抵抗,不肯虚与委蛇,如今却是辗转相就,浑身上亦闪动着绚丽的光彩,直映地他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她低下头来,仿若浅浅的一弯明月,不可思议的透明与细腻,脸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前,轻声道:"那**与你发生争执,并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为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你和…她…郑子蕴…坐在那里,一种凄凉的样子,使我觉得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扭转已经预知的结局。我倒情愿给自己留一条路来走,谁知…一切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轻抚着她的背心,道:"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他却拉着她来到外间的沙发上坐稳,道:"总该给你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你可愿意听吗?也许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的磨难,可是对于旁人来说却是很无聊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她却接着道:"你凡事总藏在心底,旁人又怎么知道?"

他又斟了一杯红酒,却没有喝,只放在手里摇晃着,一会儿才道:"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离了婚带着我去了马来西亚,在国外的生活是很艰难的,母亲也不懂外语,和人交流一直存在障碍,直到遇见我的继父。那时候,外公去世不久,因为遗产继承的问题,我母亲一直被其他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排斥在外,处理遗产事宜的项律师,给了母亲很大的帮助和安慰,后来他们就结了婚。

记得十岁生日的时候,继父带着母亲和我去美国的迪斯尼游乐场去玩,可是调皮的我竟然跑丢了,当时我很害怕,后来在警察的帮助下才回到他们身边,继父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那样的一刻,我终生都不会忘记,这才是我的父亲,而不是远在中国大陆的那个人。所以,我是姓项的。

十七岁那年的暑假,我从英国的学校回到家里,继父对待我的态度有些冷淡,因为我没有听从他的安排直接到在瑞士疗养的母亲那里。一个和平常没有两样的傍晚,我发现继父满身是血地倒在我家的后巷,本来要报警送他去医院,可是他却要我不要声张,并且给了我一个人的电话,后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来到了我的家里,很熟练地替继父处理了一切。母亲在那时候因为有病正住在瑞士一家疗养院里,所以这便成了我和继父两个人的秘密。

继父的伤好了,却明显老了很多,毕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继父终于说出了这背后的原委,原来他偶尔会替别人处理一些资金流通事宜,说白了就是在替人洗黑钱,一直都相安无事的,但是继父的合伙人却因为欠了高额赌债,背着继父吞了一笔巨款,人也下落不明了,而这个黑锅当然是要继父来背。

我想不到自己和母亲这几年来富裕安稳的生活竟是继父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而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继父要早早地把我送到国外去念书,为什么执意要我母亲先行去了瑞士。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离开他,也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但是似乎并不是想象地那么简单。为了堵这个窟窿,继父将能够处理的资产全部处理掉了,但距离那数额还差好多。继父的生命再度受到了威胁,而一直不肯离去的我也被牵扯了在内。也许,他们并不是要那些石沉大海的钱,主要的原因是继父要退出,他不想再干了,其实在和母亲结婚以后的那几年里,他一直在给自己寻找一条安全的退路,但现实的残酷却只能让‘金盆洗手’成为一种良好的愿望。他们不愿意放弃这个值得信任又能力超强的合作伙伴,他退休可以,但是必须指定新的接班人。

继父当然没有答应。

我在一个夜晚被悄悄地送回了国内,我的亲生父亲那里,似乎那里是相对安全的。我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很冷静地进了父亲当时工作所在城市里的一所名牌大学,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取得了剑桥的奖学金,可是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此后我所默默等待的就是时间的快速流转,等待自己成熟后有足够的能力来替继父解决问题。所以那几年,似乎是一个暗暗积蓄力量的过程,并不曾过多地注意身边的人。起初,弟弟妹妹们对于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难免有些隔膜,但父亲和继母却因为愧疚,对我倒是百般迁就。

也许是我过早地背负了太多东西,也许是我从小就被惯坏了,我的脾气虽然说不上很差,但至少不是一个善于与人交流的人,更加不会关心别人,唯一接触最多的人便是一同骑自行车上学的子蕴,她当时是在大学的附属中学念高中。我的不少男同学要我帮忙认识她,而我耐不住别人的软磨硬泡,也传递了几封情书给她,只不过她的态度非常冷淡,甚至有些迁怒到了我的身上,我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子蕴的性格很内向腼腆,却因为长地漂亮却受到很多男生的注目,偏偏我对她的印象很不好,没有她的出生,我和母亲也不会被父亲抛弃。她的外公是我父亲的老上级,对我父亲一直很器重,处于那样的地位,而唯一的女儿却很不名誉地怀孕了,那种愤怒可想而知,我父亲却硬是抗下了这件事,所以更赢得了老上级的感激之情,自此,升迁的速度就更快了。

子蕴考上了大学,本来按照她母亲的意思应当考医学院的,但最终却选择了国际贸易专业,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她出生的秘密,她并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她和她的母亲也是被某个男人抛弃了的,原来,我们有一样的遭遇。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为了报复,我竟然放任着自己的感情向不理智的方向发展下去,她是那么美,那么地柔弱,让人禁不住地想要据为己有。

爱慕,怜惜,猜忌,生疑,进退两难,这一切的一切都游离我和她之间,可是我无法说出来,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妹妹",而我永远都不能对她说,她只是她的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的私生女,她的出生伴随着的是不名誉还有羞耻,我狠不下这个心来。每当她依赖我,温柔地对待我时,我心中的那一点小小的幸福往往会被深深的罪恶感所驱逐,她只是把我当成她的哥哥,而我却不是的。

那个时候,我痛苦迷茫地几乎忘记了自己身负的重任,直到快毕业的时候,继父悄悄地来看我,他似乎老地更厉害了,而母亲的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他很想到瑞士与母亲安享晚年。我知道他很辛苦,而我也无法继续沉溺在不伦之恋中,所以在毕业之后就跟他一起回去,开始分担他的‘事业’。

在最初的几年里,我也经历了痛苦煎熬的过程,但这也比不上那一年的夏天,她从天而降般站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已经被历练地面目全非了,只能以最残酷地方式迫使她离开。她走了,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终于,我结束了在那边的事业,将工作重心转到了国内。而那时,她却办好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已经上了飞机。我们就那么错过了,此后近十年再也没有见过面。只能从小妹子珊那里听到她的一点消息,而我的一些传闻也随着子珊传到她那里。不错,就象你说的,我的所作所为,根本是故意要她知道。

我的生父官运亨通,升迁地很快,使我在国内业务的开拓也简单了许多,但是,这种生活总是不安稳的,也不是我愿意的,于是我在合适的时机寻找了新的人来代替,李名山。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这个时候,子谦要结婚了,子蕴回来了,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所以她回来了,跟我说起从前的事。原来她在八岁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亦知道我是知道的,所以她以为不必再说的,其实也无法说出口。因为流连在我周围的女孩子是那么多,多地使我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她对于我来说,只是妹妹而已。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不管是道德上的,还是我人为制造的,她只能离开,却始终无法释怀。从前的事,是伤痛,是甜蜜,只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心意,所以才一再地执着,也因为惧怕拆穿了一切,发现真相与想象的不同,所以也不敢轻易地触碰。

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可是,黎涵予,我想我是无法再回头了,因为子蕴说起那些事,说起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女孩了,她现在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社会舆论以及道德的审视与考验时,本来我应当是欣喜的,可是我心里最初的反应竟然是无奈,因为我无法再回应她的感情了,因为我的心里似乎是…已经容不下她了。"

原来如此。

她怔怔地出了神,仿佛不能相信的表情,眼睛里空洞洞的,茫然地投向前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油画,翠绿湛蓝的天地幕墙下,只有一朵橘黄色的郁金香悄然绽放,再华丽堂皇的背景,也掩饰不了行将风雨凋零的命运,不禁心中凄楚莫名,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他只得道:"黎涵予,这就是我的人生。今天傍晚我从恶梦中惊醒,而你就在我的旁边,一派平和安详,我静静地看着你,自己的心方才定下来。长久以来,我总是在仓惶与不安中度过的,可是你却使我觉得自在安全,舒服快乐。黎涵予,我想我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不再退让,为了我的一己私利,我无法再把你让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弟弟。"

她突然伸开怀抱,将他轻轻的抱住,仿佛是抱着一个小孩子似的,却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只得紧了一紧手臂。而他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向她的温暖深处倚去。不待她反应过来,便觉得细细密密的吻吻上自己的颈项,皮肤上一点灼热的感觉,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进她的衣服里来,在她的脊背上下游走着,她有一点局促,只得向后仰去,可是却被他一把按到在沙发上,腥红着眼睛,执着的情感,她有些害怕,喃喃道:"项振灏,你喝醉了…"余下的话却已经被他铺天盖地的吻给压了回去。

只到那一种尖利的痛楚袭来,她在意乱情迷间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用双臂支撑起他的身体,叫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倘若从前不是以为与他已经跨越了非正常的界限,也许此后的一切都就不会发生了,为什么?

他轻轻地亲吻她的耳垂,温柔地抚摸着她滑腻光洁的皮肤,直到她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才道:"我并不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黎涵予,我是要你全心全意地属于我。"

她突然有些疑虑,今夜他的"坦白相告",就是为了她的"全心全意"?可是他的吻越来越细致缠绵,老练而温柔地动作着,耐心地安抚着她,她竟然起了一种奇妙的颤栗,更叫他疯狂地不能自己,愈发地激烈狂野起来。已经容不得她再认真地思量,全身如同掉进了火山岩浆一般,渐渐地被熔化稀释,毫无抵御能力,听得他喃喃地道:"黎涵予,相信我,一定会让你安稳快乐。"

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未来,未来还有没有安稳快乐。

同类推荐
  • 穿越囧天下:妃逃不可(完结)

    穿越囧天下:妃逃不可(完结)

    骂了皇帝居然被封妃,逃掉了又被抓回来,衰——好吧……既然逃不掉,那就勉强当个宠妃玩玩,也不枉穿越一回了。什么?这叫红颜祸水?NO,NO,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们,红颜也可以不祸水!最无良的穿越,最恶劣的女主,最杯具的开始,最囧囧的人生。强调:女主偶尔很恶劣,跟淑女沾不上边。
  • 穿越到古代—《做个逍遥公主》

    穿越到古代—《做个逍遥公主》

    【原创作者社团『未央』出品】现代一个平凡的女子,在一次生病时,无故穿越,成为当今皇上最爱的女儿。从小失去父爱的她,非常珍惜这份突如其来的父爱。可惜从她来到这世界后,事情不断,好几次险些要了性命。而调皮爱玩的她,会何处何从呢?父皇的疼爱,皇姐的愤怒,太子的倾心,想自由的她,会发生什么事呢?又会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呢?第二部正在连载中,敬请关注。
  • 一网打尽(网王同人)

    一网打尽(网王同人)

    当漂亮绝世的色狼神偷掉到王子们的世界,自然口号就是要把王子们一网打尽啦。
  • 遇上个大无赖
  • 休君调(休夫没商量系列)

    休君调(休夫没商量系列)

    [花雨授权]山寨女霸王竟有个素未谋面的夫君,还是堂堂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这就需要先去观察一下啦,嘿嘿,感觉不好就可以直接谋杀亲夫。没想到一眼下去感觉舒服,除了呆板一点还有些迂腐,基本上可以接受——因为比较好欺负。
热门推荐
  • 魔王恋妻:逆袭天才小姐

    魔王恋妻:逆袭天才小姐

    她,现代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女,竟在遭受背叛后重生到臭名远扬的废材小姐身上。他,身份尊贵的熠王殿下,高深莫测,天赋卓绝。姐妹的毒计、父亲的漠视、世人的嘲笑,在她看来,只是成功的垫脚石。揭穿神秘的身世、离奇的阴谋,完成艰苦的逆袭之路,才是她的目的。在她眼里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只有她不愿做的事。“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某女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绝路的尽头是我,你放心上。”某男纯良无害的微笑。
  • 九灵成神

    九灵成神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本将平凡一生的秦允被天命眷顾、从小与传说中的灵兽结‘缘’,从此走上了修炼之道…
  • 沉默骑士

    沉默骑士

    一个意外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打破了世界之壁,空间夹层里的魔法元素疯狂的涌入这个魔力枯竭的世界中,这一刻,远古的元素守护者苏醒!人族,龙族,魔族,精灵族,兽人族,百族争艳,群王争霸!异界的魔物也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什么是穿越?就是眼睛一闭一睁,世界就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看主角与身旁的伙伴共创伟业,打造举世无双的沉默骑士团!“男人!就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守护脚下的土地!”
  • 侠骨柔情

    侠骨柔情

    人各不同,这也许是这个世界最有趣的事情。相貌、习惯、气质等种种不同,还不过是表面,人心之不同,才是根本。金庸小说中的《天龙八部》,就是写入心不同的名著。王语嫣人美情美,是天人中之女子。萧峰豪迈磊落,如同神龙。貌美而善妒之秦红棉当然是阿修罗……种种人的不同在其不同的心,而种种人的命运也无非是他们自己的心做造作的后果。“既种业因,必有业果”,叶二娘哭求无用,虚竹刚刚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而父亲就受罚并自杀,这一切的事情的前因,实际上不仅仅是早埋伏于山洞偷情时刻,而是早埋伏于那和尚和少女的心中了。
  • 永冬亡语

    永冬亡语

    失忆的主角,忘记了属于自己的过去。我是谁,又为何在此?命运?使命?身份?全已忘记。当两个灵魂发生碰撞,融合的产物是两者中的哪一个?又或者,是一个全新的存在。身处命运洪流之中的可怜虫,妄图改变一切的反抗者。(超慢节奏的小说=-=爱看不看)——————————————————————————————————————————兴趣使然的作者
  • 我只想给你宠爱

    我只想给你宠爱

    第一次写,不喜勿喷,谢谢。我个人认为还是蛮好看的。我不会写什么主要内容啦。反正就是看就好啦
  • 通往权力巅峰之路

    通往权力巅峰之路

    王栾穿越成谢尔盖*萨尔蒂科夫,俄国历史上叶卡捷琳娜二世·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皇的男宠,看王栾如何改变谢尔盖*萨尔蒂科夫的历史。
  • 真武明龙传

    真武明龙传

    没落皇族,流落山乡,过着平静而与世无争的日子,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宿命仇敌拥有天下,但仍是发誓也要找到意存归隐的想象中的对手,斩草除根,以避免夜长梦多,终有一日,得偿所愿……于是,复仇的故事便就此展开了!!!
  • 宁可爱你

    宁可爱你

    王源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然而我们并没有错过一辈子。我不在是柠檬,你却依旧是我的阿源,变的只有我自己。文章略苏,不喜勿喷啊~已经写完但还没发还在纠结写不写番外。本文HE!!!我QQ:212107742,我是漂渺
  • 异界之懵懂圣师

    异界之懵懂圣师

    一个生活在异界的懵懂少年···天朝的武者,道师;克里斯的柔客,阴阳师;蛮人帝国的蛮士,萨满巫师;光明圣山的斗士,神侍者,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将慢慢为你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