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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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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的名言,是遭遇爱情时发自肺腑里狂喜的感叹,黎涵予早就滥熟于心的,憧憬里的爱情理当如此。可是,现实总是两样的,也许一辈子也遇不上这样的人,也许遇上了却不知情…

已经记不清那一年是闰几月了,时至六月,却还依然凉爽,大约有些依赖于这座德国哥特式老建筑的厚荫,落地长窗外,茂密的梧桐林,参天的翠松,绿茵茵的草地,草坪深处,橘红色木栅栏里郁郁葱葱的小花圃,一切仿佛阳春三月里的美妙景致。一只白尾黑毛的喜鹊高傲地站在枝头,俯瞰着在院落中央水泥地上东啄西啄的麻雀们,恍然间有人经过,它"嘎"地一声闷叫,扇扇翅膀,倒比胆小的麻雀先飞走了。

她埋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心烦气燥,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却没有一点身在桃园的感觉,汗珠顺着面颊蜿蜒而下,她只抬手胡乱擦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寥寥数字的电脑屏幕,呆呆地出着神。

已经工作两年了,最初的岗位是翻译,归办公室管,刚进公司时,经常帮办公室主任刘大姐起草处理一些文件。久而久之,刘大姐有意无意地在陈总面前夸奖她的文笔好,工作起来亦是格外耐心细致。陈总是快要退休的老头儿,对待下属很是和善,几十年的风雨下来,深谙用人之道,慢慢地,凡是需要造句成文的工作竟彻彻底底地移交到她手上,她成了公司远近驰名的"一枝笔",和香烟的牌子一样。

这不,总部下个月初要派人来进行业务审查,陈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语重心长地谆谆叮嘱了一番,务必要她写一份激情澎湃的年终总结报告,各部门将会全力配合,所需的材料已经由刘大姐放到她的办公桌上了。

他们这间大型国有外贸公司,从事专营商品的特许出口业务,所辖的公司遍布全国各大城市,且不说自营业务,光是代理出口收取的费用就非常可观,就象她所在的分公司,几乎垄断了本省内的全部出口业务,在这寸土寸金的滨海城市里,公司得以在疗养区的边缘占据这样一座带有一处偌大院落的三层小洋楼来办公,非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是办不到的。

她表面上唯唯喏喏,心里却有些直犯嘀咕,如今都已经是夏天了,才开始写上一年度的工作总结,总部这帮人每年专捡这个时候来审查工作,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避暑消夏来了。

"啪…啪…"她又敲了几个字,可脑袋里还是浑沌一片,经过这两年的千锤百炼,对于自吹自擂式激情洋溢的八股文,她早已写地得心应手,况且此次刘大姐准备的材料又格外齐备,但她就是说不出的烦燥,下笔如粘,停滞难前。

"已经快二十五岁了,你表姐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结婚了,你却连个对象还没有,真是的,念了那么多年书,都学愚了,那么会学习,怎么连个恋爱都不会谈?这次王阿姨给你介绍的人,你可一定要去看。"

老妈在早晨的黄金时段还不失时机地对她狂轰乱炸了一番。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尴尬年龄,可不知为什么一提找对象的事,就提不起兴趣来,以往她总以自己还小来作为搪塞,可是老妈说的对,二十五岁,真的已经不小了。

"小黎…"刘大姐又在殷切地召唤她,哎呀,又有什么事呀!她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不由得一怔,和刘大姐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古天乐式黝黑的皮肤,浅蓝色的T恤衫,浅咖啡色的休闲长裤,长相很英俊,本是青春阳光的那一型,却因为鼻上架着一幅无边银脚眼镜,显得有些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持重与老成。

刘大姐笑眯眯地道:"小黎…我来给你介绍,公司新分来的大学生,郑伊健。"

什么,郑伊健?怪不得看他有些面熟,倒是有些象香港的电影明星郑伊健,真的有那么巧吗?她不由得流露出好奇的微笑。可是刘大姐说话一般是不能轻易相信的,标准的南方人,几年前才随当兵的丈夫调动到这座北方城市来,普通话说地乱七八糟,经常听地人是云山雾照。不过她还是很客气地站起身来,转换成礼貌的笑容。

刘大姐转身笑道:"小郑,小黎是公司的翻译兼宣传部长,是比你高两届的师姐,你们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刘大姐说地这是什么呀,她怎么能和"小孩子"多"亲近亲近"呀,可既然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不免有些同袍之谊,不由得地这微笑就真诚了许多,仿佛不那么形式化了。

他亦凝神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我叫郑子谦,不是郑伊健,是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毕业的。"

原来不是一所学校毕业的,瞧这个刘大姐根本都没搞清,害她白白浪费了一番感情。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年轻人熟络起来是很快的,他虽然长地"老气",人倒不乏味,偶尔蹦出几句惊人之语,逗得她哈哈大笑。他大约没见过女生可以笑地这么肆无忌惮,而她一向是安静斯文的人,便在一旁愣愣地不知所措。她笑毕,总忘不了来上一句,"瞧这傻孩子。"

公司的副总姚琳倒是她的校友,三十几岁,时髦漂亮,热情活泼,早就不耐于公司夕阳西下式的沉闷缓慢的工作作风,几次想要改革,却屡屡受挫,陈总表面是个好好老头,但在某些原则性问题上却甚为顽固,况且国有企业的一些固有的"规章制度"又岂是说改能改的。姚琳在几次失败后斗志全无,失望之余就喜欢借着节假日的幌子,以年轻人的名义组织一些活动,或吃饭喝酒,或跳舞唱歌,或打球运动,或爬山郊游,花样繁多,每每都很高姿态地邀请老头们参加,陈总可没那个闲功夫,但在经费的拨付上却极为慷慨。公司里的年轻人都很高兴,有人买单,还不疯玩儿。

她冷眼旁观着,他的确是个"老实孩子",除了有点运动天赋,其他娱乐活动一概不通,又是个新丁,难免会给同事们灌酒作弄。她看不下去,便上前打岔,道:"得了,你们这些老油条,别欺负人家老实孩子。"可他总是傻笑,丝毫没有被欺负的不快,倒让她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

活动结束了,同事们接连打车回去,等到车上只剩下她和他的时候,他突然跟她说了声"谢谢",她摇下车窗,故意让冷风进来,冷冷地道:"人家来一杯,你喝一杯,我还以为你多能喝呢,原来也不怎么样。"他却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我又不真的是个孩子。"

公司只有十几个人,除了领导们配有专车外,还有一辆丰田面包车供大家办公使用。上下班时,这辆面包车就成了班车。不坐班车的,公司另外发给交通补贴。她因为不顺路,总是和公司的内勤郭思思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直到公司有了"集体宿舍",这种局面才有所改变。

公司许多年前有一笔收不回来的旧帐,陈总已经交代财务做坏帐处理,可对方公司的老总在退休时突然想起这事,感念陈总多年来的照顾,竟然将一处没有房产证的套二房屋抵给了公司。公司里已经开始在招收外地大学生了,陈总他老人家宅心仁厚,立刻就下令将这套房屋作为了单身宿舍。她是本地人,所有只有他,还有与她同一年进公司的吴东旭住了进去。那房子离公司有点远,需要倒一路车才能回去,可年轻人总是喜欢热闹的,于是,他们便四个人结伴嘻嘻哈哈胡侃瞎聊着一起走到公交车站,然后再各奔东西。

一个月后,吴东旭有了女朋友,他便不再坐从前坐的那一路车,转而陪着她坐同一路车回家去,路途便稍嫌远一些,可是郭思思却说:"黎涵予,让郑子谦陪你一块吧,现在61路公车上小偷特别多,昨天晚上电视一台的《城市追击》栏目都播了,你可得小心点。"

她住在人口密集的地区,从疗养区回去只有61路车可以坐,所以人特别多,才给混水摸鱼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她坐了这么久,倒没碰上过,可郭思思说地那么认真,也不由得她不信,一时之间倒颇费踌躇。他却是一副义不容辞的架势,反正有个伴,她也就答应下来。

然而,这个人丝毫没有给她带来好处,反而处处令她觉得不便。

六年的中学时光,她早就练成了一身挤车的雄厚功夫,但现在有了他在,反倒有了牵绊,也不好太过野蛮了。等到两人斯文地上车后,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下一站又是个大站,呼隆隆上来了一大批人,他们站地便有些局促起来。

她的头靠在他宽厚的肩头,耳际盘旋着好闻的薄荷香味,不禁有些心慌气短。而他象没事人似的,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车子一个猛刹车,竟然还伸出手来,径直将她护在怀里,倒成了名副其实的"护花使者"。然而,她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原本就很平常的物理现象,惯性使然。

隔了一天,她立刻恢复了往日风貌,施展手段,很利落地抢到一处双人座位,他坐下来的时候,仍然有些不可思议地侧脸望着她,而她却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瞥向窗外刚刚竖起的一个可口可乐的广告牌子,半晌才转过头来,在绚烂艳丽的火红背景里绽放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左脸颊上的一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沉声道:"这个世界,适者生存,你若想做谦谦君子,便只能站着受苦。"

她说的这样坦白,不过是为了掩饰今天的"一反常态",然而这翻话也不无道理,她出身于普通家庭,从小便意识到金钱与权力的可贵,若不是她勤奋努力,若不是她积极进取,也考不上重点大学,更进不了这间如同捧上金饭碗的外贸公司。可他眼里的光彩分明渐渐地暗淡下去,耀眼夺目的广告灯箱已经被甩在了后面,只在车窗上留下了一道道长长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共事的时间日久,他终于知道她是一个很爱钱的人。其实,她爱钱的名声由来已久,却不甚吝啬,也不喜欢趋炎附势,永远同情扶持弱者,这两种性格似乎有些矛盾,却在她身上结合地很好。吴东旭常常很深沉地道:"黎涵予同志是个好人呀。"

她经常从家里拿一些好吃的东西来跟大家分享,郭思思叹道:"黎涵予真是好命,独生子女,倍受父母宠爱,这用的穿的吃的,都是最好的,不象我,顶上有两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轮到我,黄花菜都凉了。真是的,赶快找张长期饭票嫁了得了。"

她听了,不禁一笑,却有些不以为然。指望别人太没有保障,还是花自己赚来的钱才心安理得。

郭思思叹了一口气,道:"小黎,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她想了想,方才道:"可以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心甘情愿地完全奉献给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去花。"

郭思思摇摇头,道:"我却正好相反。爱情应当是,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将他的钱,奉献给我来花。"

她不由得有些神往,笑道:"真有这样的好事?可是以我目前所想,我却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别人…不,奢望别人能做到呢?那么理不直气不壮。况且即使别人肯这样做,我只怕自己也…承受不起,因为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而我可能根本偿还不起。"

郭思思出了神,半晌才笑道:"也不知道究竟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

是呀,也许,她根本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惧怕偿还,所以不想付出,只怕吃亏。

公司的出纳洪霞回家生孩子了,由于她对待金钱的态度的名声在外,陈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殷切地表达了公司决定在洪霞休产假乃至此后一段更长的时间里交由她兼任出纳一职的意思,她当然无法拒绝,刚刚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考试,小小一个出纳还不是小意思。

然而,在工资报酬又上了一个新台阶的同时,她也清醒地认识到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多一分少一分都是麻烦。没多久,同事们发觉她对待金钱的态度更加狂热了,进帐时,点起钞票来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出帐时,一张张地将钞票点出去,愁眉苦脸,小心翼翼,生怕多找给人家一张。渐渐地,便不再有人叫她"一支笔了。

一次,他竟然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只不过是几千块钱的出差费用,她竟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他突然叫道:"小葛…"她不解地抬头望着他,他一脸的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守财奴,吝啬鬼,欧也妮·葛朗台是也。"

她不禁气结,叫道:"郑子谦,今天甭想借钱了,还有,把你前些天借我的钱还来。"他挠挠头,笑道:"那是公司的钱,怎么成了你的钱了?况且钱已经进了我的口袋,哪有那么容易再要回去。"

他们在下班的路上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这件事,突然停住了脚步,很严肃地望着他,伸出手来,道:"拿来,把我的钱还来。"他摊开双手,一派无赖状,道:"没了,已经花光了。"迟疑了半晌,又道:"要不然,拿我抵债,赔给你好不好?"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却被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竟然不理她,哈哈大笑着径自向前走去。

初秋的风渐渐地凉爽起来,路两旁的桂花开地正艳,浓烈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熏人欲醉。浅浅的月亮悄悄地爬上天空,浓稠地化不开的蓝色紧紧地包裹着她,使她渐渐有些窒息的感觉,望着他在夜色里高大的背影,突然间心有所动。

他回过身来,微微一笑,"你怎么还傻站着,快走吧。"她用力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头脑顿时清楚了,他不行!虽然有些相象…但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可不想和一个小男生发生什么"不伦之恋"。

时光催地紧,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郭思思突然宣布要结婚了,未婚夫是一家造船厂的技术人员,她不禁有些诧异,郭思思只不过是春天里相的亲,不到半年的光景就要结婚了,真是火热呀。

可郭思思却摇头道:"相亲认识的人,已经确定了是要与你建立恋爱关系的人,还有什么真的爱情可言?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女人总是要结婚的,而我是这种家庭背景,学历也不高,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美貌,能找这么个人就算不错了。他现在虽然只是个技术员,可老爸却是那家厂的厂长,老妈是银行的副行长,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还挑什么挑。小黎,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家利益重要些,所谓的风花雪月的事是当不了饭吃的。我何必放着现成的少奶奶不做,眼巴巴地等着也不一定发生的虚无缥缈的爱情,岂不是傻子。"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与她心里一直以来隐隐担忧的事不谋而合,她不禁有些黯然,时光不等人,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继续等下去,与她同龄的郭思思都已经有了归宿,倘若给母亲知道了,岂不是又是一番好闹?这一向,母亲正因为相亲的事与她处在冷战之中。为了避免火上浇油,她决定暂时隐瞒郭思思结婚的事。

可婚礼毕竟是件大事,她不能不去,又偏偏安排在星期天,出来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她一向是个乖宝宝,除了单位,就是家里,很少出去瞎混,父母对于她的社交圈子了解地一清二楚,况且她也不愿意编个谎话欺骗父母。幸而那天家里决定粉刷房子,研究生考试快到了,得复习功课,她便借口到单位学习,心安理得出了家门。

婚宴果然很热闹,高朋满座,觥酬交错,新郎新娘过来敬酒,她方才看清新郎的真实面目,心里不由得替郭思思叫屈,面貌有些"惨淡",然而说起话来却是八面玲珑的,有些官宦子弟见惯了大场面的风范。

他正巧坐在她旁边,低声道:"你看小郭和你一样大,都已经结婚了,你还不赶紧找一个,否则真要耽误孩子打酱油了。"她端着一杯可乐,禁不住晃了一晃,作势要泼他,他连忙一闪,她转而抬脚踢向他的小腿,他硬生生地受着,微微一笑,做了个鬼脸,倒也未曾喊疼。

婚宴结束了,同事们各散东西,她要回单位复习功课,他竟巴巴地跟在身后,已经走了有一段路程,她猛然转回身子,道:"你干嘛跟着我?"他吓了一跳,道:"我回单位复习功课。"她"哼"了一声,这个人可真会顺杆爬。

他扬扬眉,道:"我要考研,MBA,到上海去,怎么样?"她的眼睛立刻放出绿光来,这个人简直是她肚里蛔虫,她也想参加今年的研究生考试,目的地也是上海。重返上海,只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再见那个人一面。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才工作了半年的光景,就可以考研吗?"

本来能在这公司里立足的人,谁也不是吃素的,都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就连她,也是沾了父亲的一个朋友与陈总是战友的光才能进来的。他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概也不会例外。然而,他却有些神秘的,工作起来也算认真,偶然开点小差,也不见陈总跟他计较什么,倒有些客气的样子。

他笑道:"难不成你舍不得我吗?"

真是答非所问,幸而公车来了,她习惯性地上了车,在一个空地站下了,突然有些心事重重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地他在身后道:"你有没有发觉,郭思思的新郎倌还没有她高。"

她一怔,的确如此,郭思思属于中等身材的女孩子,今天又穿了高跟鞋,的确比新郎高出了一截,怪不得她总觉得一对新人有些别扭。可郭思思曾经推心置腹地跟她说过那样一番肺腑之言,她自然不好随意地批判人家所做的选择。

可他似乎还不罢休,又道:"我以后找女朋友,绝对不找比我个高的。"

他都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了,比他还高的女孩,那还了得?

他接着感叹道:"郭思思和她的新郎倌…简直是太没有层次感了。嗯,我的那一个要多高呢?应当是到肩头最合适。黎涵予,你说呢?"

可他肩下的人突然走开了。车站到了,一些人挤了上来,隔开了她和他。他在人群中看着她面如姣月的侧影有些阴沉,她真的生气了?

公司的那一站到了,他挤了过来,拽拽她的胳膊,道:"下车了。"她没有动弹,目光仍然盯着车窗外匆匆流动的街景,道:"我不下,我要到图书大厦去买几本参考书。"

车门又一次关上了,她恍然觉得那熟悉的薄荷香味又萦绕在耳畔,回身一看,他还在车上,冲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道:"我刚刚想起来,有本参考书要买。"她蹙了蹙眉头,不再理他。

星期天的图书大厦里人来人往,而她似乎并未受到干扰,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书柜前挑选她所需要的书籍。他捡了一本书跟着她,她渐渐地有些不耐烦,道:"你不是买参考书吗?"他扬扬手里的书,"是余秋雨的《山居笔记》,我早就想买一本了,一直没有机会。"

她白了他一眼,这是参考书?骗谁呢!

他突然向前一凑,轻声道:"小葛,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刚刚我在车上就闻着和你以前用的不太一样了。哎,你看看人家女孩子,都留着长长的头发,多么有淑女风范,哪象你剪着短短的头发,象个中学生似的,还成天有脸说我是个孩子,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象孩子。"

几个月前,电视台又在重播几年前甚是火爆的一部港剧《我本善良》,她很喜爱邵美琪留着短发娇俏洒脱的模样,于是在夏天来临以前,将蓄了几年的长发狠心剪了去,加上她又不会打扮,终日也不过是衬衫牛仔裤,尽管已经工作两年了,可不免还是有些学生气。

他正欲抬手抚弄她的短发,眼前刚巧有一个身穿裙子的长发女孩经过,的确有些淡淡衣衫楚楚腰的的妩媚风致,她不禁有些自残形秽,正巧找到了所需要的参考书,拿了书径直向收银台走去,而他却沉浸在那长发女孩的背影里,待发现她是去付钱了,急忙也飞奔过来,将那本《山居笔记》递了上来,道:"一起算。"

没想到遭到了她的坚决抵抗,"不…"

他有些不忿,道:"哎,小葛,刚刚上车,你走了神,还是我帮你买的票。"

她冷冷地道:"可是每次下班坐车,都是我替你打的乘车卡,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下来,我的经济损失有多惨重。"

他一脸的无辜,问道:"惨重什么?不就是帮忙买个车票嘛,况且也没有几次,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那个…我的钱得存起来派大用场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已经付完钱,璨然一笑,道:"你叫我小葛,自然是知道我缁珠必较的本性。"说着拿了发票,做了个鬼脸,出了警戒护栏,扬长而去。只听得他在后面大叫道:"黎涵予,我今天真的没带钱。"人却被图书大厦的警卫给拦住了。

出了图书大厦,也不过是下午三点钟的光景,她去电话亭里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母亲告诉她家里的工程估计要到六点多才能结束,还要招呼工人们吃饭,让她一个人解决晚饭问题。

天气很好,她便在图书大厦前面的广场找了一个位子坐下,蔚蓝色的天空遥不可及,大片大片的云彩伸着懒腰迟缓地滑过,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姿态。远远有几只风筝振翅高飞,伴随着孩子们爽朗无邪的笑声在喷水池边此起彼伏。彩色音乐喷泉是这城市的一道夺目的风景线,终年不衰,水幕上流淌的是莫扎特还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伴而来的那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情感。

在秋天里,这样一个晴朗明媚的下午,她独自一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心里却是一种难堪的寂寥与伤感。

一对年轻的情侣过来请她帮忙拍照,镜头里的男孩女孩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相互依偎着,笑地格外灿烂。青春刚刚起步,又遇见了心仪的人,前途一片美好。迅速地按下了快门,那一瞬间,她的心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直要掉进广场栏杆外无尽的大海里。

她回到了单位,发现小楼的大门虚掩着,不由得一阵紧张,迟疑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楼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办公室留了一道缝隙,她上前去猛然打开房门,只见他泰然自若,正逍遥快活地玩着电脑游戏,明明知道是她进来了,却连眼皮也不曾撩起一下。

她不禁气结,"怎么是你?你进来为什么不关大门?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可他依然沉浸在游戏中,没有丝毫理她的意思。她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想想有些不对,便道:"你…生气了?郑子谦,你生气了吗?"可他依然如故,她不由得也撂下脸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复习功课。

对面墙上石英钟的分针在一格格地跳动着,可桌上的书却还是摊开在她最初翻到的那一页,一个个的方块字在她眼前来回游走着,吸引着她的魂魄,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她定定地出了神。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些累,勉强克制着自己收回了不知所踪的思绪,趴到桌上,打算休息一下。

等她再醒来时,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她揉揉眼睛,钟表已经指向六点三十分,她起身来到他的办公室,空无一人,不禁叫道:"郑子谦…"却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古老的建筑里来回盘旋着,不免有些恐怖片里的惊险骇人。他早离去了,竟然不声不响地独自离去了,独把她一个人撇在这冷凄凄的旧楼里。

然而,她却失去了迅速复仇的机会,他出差去了,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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