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一早已经在客厅中等候。待各人落座了,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穆懿和陆离,又看了一眼独坐一侧的穆川,询问过可以开始了,便拿出一个棕黄色的大信封,开始宣读相关文件。
冗长的程序过去后,已经是傍晚了。那律师把桌面上的两份文件分递给穆懿和穆川二人,说:“签下这两份文件,一切便都完成了。”
穆川接过那文件,从上面抬起眼睛,飞快打量了坐在对面的穆懿。但见穆懿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文件再确定了一遍,便旋即在上面签字。
穆川也低下头,在自己手中的文件上面签上名字。
律师跟他们逐一握手,然后离去。大门关上的一瞬,屋内没入傍晚特有的诡异昳丽中,霞光映在客厅中三人的脸上。
陆离轻声对穆懿说:“我有点累了,想先上去休息。”
穆懿知道她是想让兄弟二人有机会聊天,于是默契地点点头。
穆川的身子深深陷入沙发中,他的目光追随着陆离步上楼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低头看向穆懿。只见穆懿只轻轻点燃一支烟,烟尾的一点橘红,在傍晚的黯红天色中,载浮载沉。
“别抽太多烟。”穆川无关痛痒地打破僵局,忽地一笑,“没想到我也这样婆妈。”
穆懿只是微笑,身体前倾,往烟灰缸中抖了抖烟灰。
又是一阵难耐的寂静。
终于,穆川问:“你的身体……我已经知道了。”一向无所畏惧的他,此时声音也有一丝颤抖,“……没有其他办法了?”
穆懿盯着手中的香烟,慢慢抬起目光:“去求金木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也许是把他旗下研发这药物的实验室购买下来。”
穆川的眼睛一亮。
穆懿看在眼里,一笑:“你还是没变。总是认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两人都静下来不说话了。他们两人,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子,坐下来好好聊天了?
穆懿慢慢吸入一口烟,顿了顿:“购买实验室的事,几乎是行不通的。我身体的事情,迟早瞒不住,很快便会传到金木崎耳中。一旦他知道了,即使把整个实验室炸掉,他也不愿这种药落入我的手中。唯一的办法……”他把烟蒂狠狠碾灭在烟灰缸中,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决然地看着穆川,“除非一直等下去,等到这项技术核心公布出来,或者我们旗下的实验室也研发出同类的药物……”
他的那句“除非一直等下去”,其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穆川的脸色黯然,十分地难看。他咬咬下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时只听穆懿沉声地:“你是个极聪明的人。西京门在你手上,我很放心。”
“但是金木崎……”穆川打断他。
穆懿摆摆手,穆川便静下来,只听穆懿继续道:“Vasari家族势力虽大,但是即使加上日本的瞳门,他们的势力仍远不如此时的西京门。他们要掺一脚到亚洲来,也不过跟我们形成鼎立之势,不可能一支独大。”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穆川:“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陆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穆川肩头猛地一颤。从楼上的窗口看下来,见到穆懿的车子开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遥遥见到坐在穆懿身旁的陆离。
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要面对的,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快更猛烈。他的指甲紧紧抠住裤子,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平静地听下去。
穆懿低声地:“陆离是你爱的女人,我跟她的孩子身上,也流着跟你同样的血脉。我们跟金木崎的仇恨,也许不会在我们这一代了结,谁的后代更优秀,谁才能胜出这场战争。”未几,他倦倦一笑:“尽管我已经对这修罗场上的战争,相当厌倦了。”
他的神色显出一丝疲态,身子斜斜倚在沙发上,把手指按在前额上。良久,他轻声地:“我要说的就这些。西京门的事情,从此后我再不插手。”
说罢,他慢慢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
唯独剩下穆川一个,静静地坐在被渐垂夜幕笼罩下的大厅中,听着楼上陆离低切的声音依稀入耳。她的声音极轻微,但穆川仍听得清楚。她对穆懿说着什么,带着轻轻的笑意。
然后是房门轻轻关上的声响。
那一瞬间,穆川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渗入骨髓的感觉。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上一次,他可以恨穆懿的无情,这一次,他没有了要恨的人。
缺乏了恨的掩盖,那种感觉**裸地暴露在外,原来是如此的孤单。
人们把这种感觉叫做什么?是爱吗?穆川啊穆川,你如此自私如此狡猾,对所谓的爱不顾一屑,什么时候也自怜如诗人了?
坐在幽暗的大厅里,他失声大笑,那声音却像极了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