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小屋里,日光管闪烁不定,滋滋作响。污垢的小窗外,是曼谷这个佛法与罪恶并行不悖的都市。隔壁传来一阵阵床铺嘎吱作响声,还有男女孟浪的欢叫声。陆离听在耳边,一阵脸色涨红,手脚却仍极快,往盆中倒入黑糊糊的药浆。药遇热水即溶,飘逸出苦涩的药味。
穆川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缠着绷带。闭合的眼皮不时跳动着,鼻翼微微翕动,睡得极不沉稳,像是被噩梦所缠。
陆离拿起覆盖在他脑门上的毛巾,转身要拿去洗,忽听到他喊“别走开!”。她低头一看,他仍在梦中,显是在做噩梦。
她便去飞快洗了毛巾,然后把毛巾浸在那药水当中,停置三秒,才提起来扭干。转身回来,把浸过药水的毛巾轻轻搭在他前额上。
她抬头看出窗外,天色阴沉,覆盖着这声色犬马、繁杂喧闹的都市。
已经通过穆川的手机,联系上穆懿了。
此时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等着吧。
昨晚折腾了一夜,这时她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身子趴在床上休息。然而脑中却不断回想着穆懿的那个电话。
她回想起穆懿的声音,那久违的声音,在听到自己的弟弟遇险的一刹,仍维持着处变不惊的声调。只轻轻地说:我们会马上过来。
没有问她的情况,也没有问过那个孩子。
她提醒自己:他是个为了西京门的利益,会连跟自己同成长的弟弟也会舍弃的人。他是个至为无情的夜叉王,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亲手杀掉。穆懿他,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陆离把手轻轻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忽然觉得内心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她在心里对那个已经消逝了的生命说:也许你无法降生,是最好的事情了。你的父亲如此冷酷,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你的母亲,却连保护自己也没有能力。
她胡思乱想着,不觉困顿地睡着了。
在逸开的药味中醒来,穆川慢慢地睁开眼来。他的脑子渐渐醒转,回想起自己还是G时的事情,回想起自己听到陆离的消息,抢先奔到泰国,回想起他带走陆离的事,最后终于想起了他跟尹迟的那场枪战。
他一下警醒:陆离呢?
猛然回头,发现自己置身在这简陋阴暗的小房,陆离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趴在床沿上安稳地睡着。
他这才宽下心来。盯着天花板,他心想自己居然能负伤开车到曼谷,心头未免有些得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绷带,他又再次转头看看陆离的脸。
他轻轻挪动身子,感到痛觉在一点点回复。
自己没有危险了。
他低低轻声笑着:“我穆川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摆定的小人物?”
他的嘴唇微微翘起,然后慢慢地把手腾到陆离的前额,为她抚去脸上丝丝缕缕的头发,只露出一张睡得安稳的小脸。昏暗的日光灯映在她脸上,微颤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圈淡影,让睡容显得无比安详。
“你也累坏了吧。”穆川扬起下巴,轻轻用唇触着她的头发。
每一次吻她,她不是奋力要挣脱,便是狠狠地瞪着自己。难得像此时,她会静静地躺着,不做任何反抗。
他的手擦过她的脸颊,动作无限留恋,既不愿惊醒了她,又希望她能够清醒地享受自己的吻。耳边却忽地听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那是经过训练的、像猫一样轻的脚步声,人数一共五个。可以排除盗贼的可能。
五个杀手。
他一下警醒,一手拿过枪,一手轻轻摇醒了陆离。
门被猛地推开的一刹,穆川的手指扣下扳机,却见一面偌大的纸板被射穿了一个洞。纸板上方,赫然绘制着巨大的夜叉图案,恰跟穆懿和穆川背部的图案全然一致。
“可以进来了?”门外的人笃定地问。
穆川没来得及答话,已经见到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的哥哥,西京门的统主穆懿,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全屋,目光在陆离身上稍顿,又收回到他身上。
穆懿身后的人一下子全都涌入屋内,七嘴八舌地喊着二统主。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中,兄弟二人的目光交错,却不发一言,在曼谷的炎热天气中,却似两尊冰冷的石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