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齐桓公和诸侯在葵丘会盟,说:“凡是我们一起结盟的人,既已盟誓之后,就回复到过去那样友好。”
晋君病重,上路迟了,
这时候,周朝大夫宰孔先行回国,遇到晋献公,对晋献公说:“可以不去参加会盟了。齐桓公不致力于德行,而忙于远征,所以向北边攻打山戎,向南边攻打楚国,在西边就举行了这次会盟,向东边是否要有所举动,还不知道,攻打西边是不可能的。晋国恐怕会有祸乱吧!君王应该从事于安定国内的祸乱,不要急于前去(《国语》:你可以不去参加盟会。那个齐桓公好大喜功,施些小恩小惠,致力于武功而不修德,所以诸侯到他那里只献一些薄礼却满载而归。这是为了让到会的诸侯受到鼓励,而使背叛他的诸侯心怀羡慕。每次盟会时只不过重申一下过去的誓约,同时简化其仪式,而多给诸侯些好处,用以显示他的诚信。他主持过三次盟会,保住过三个快要灭亡的国家,用以显示他的热心助人。为此他北伐山戎,南攻楚国,在西边发起了这次盟会。譬如一间房子,已经在它的栋梁上加盖了屋顶,还能再加什么呢?我听说,施惠难以普遍,受恩难以报答。不普遍不报答,最终会结下怨气和仇恨。那齐桓公施的恩惠好像放出的债希望得到回报,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他哪有功夫来对付晋国?即使是以后的盟会,也将在东边举行了。你不必害怕齐侯,将来有你出力气的时候)。”
晋献公听了这话,就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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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九月初九,晋献公去世。
里克打算杀掉奚齐,事先告诉荀息说:“三位公子的怨恨都要爆发了,他们的党徒将要杀奚齐,又有秦国和晋国帮助他们,你想采取什么态度?”
荀息说:“我们的国君刚故世就要杀他的儿子,我宁愿死去,也不会听从他们(以死相报)!”
里克说:“如果因为你的死,奚齐得以立为国君,那不也很值得吗?可是你死了,奚齐照样会被废黜,你又何必去死呢?根本没有好处!”
【荀息开始回忆:晋献公重病时,曾让荀息辅助奚齐(晋献公小儿子)。晋献公召见荀息说:“把这个弱小的孤儿付托给您,怎么样?”荀息叩头说:“下臣愿意竭尽力量,再加上忠贞。事情成功,那是君主在天的威灵;不成功,我将以死相报。”献公说:“什么叫忠贞?”荀息回答说:“国家的利益,知道了没有不做的,这是忠;送走过去的,奉事活着的,两方面都互不猜疑,这是贞。”】
荀息就对里克说:“先君以前曾问过我事奉国君的态度,我回答他忠贞二字。先君问:‘什么叫忠贞?’我回答说:‘凡可以有利于国家,力所能及而没有不去做的,这叫做忠。埋葬故世的国君,奉养继位的国君,对死而复生的不觉得后悔,对活着的不感到惭愧,这叫做贞。’我的话已经说了,怎么能为实践我的话而又吝惜我的生命呢?即使是死,我又怎么能逃避呢?(我和先君说过了,不可以偷生。难道既想要实践诺言而又要爱惜己身吗?虽然没有好处,又能躲到哪里去呢?而且向善之人谁不像我一样?我不想改变诺言,也不要求别人改变什么)”
里克对荀息无话可说,又去问丕郑:“三位公子的党羽将要杀奚齐,你打算怎么办?”
丕郑问:“荀息怎么说?”
里克回答说:“荀息说他将为奚齐而死。”
丕郑说:“你努力干吧。两个国士所筹划的事,没有不成功的。我来帮助你一起行动。你带着申生手下的七位大夫等待我,我让狄国行动起来,并联络秦国动摇奚齐的势力。拥立人望较差的做国君,我们可以从他那儿获得重酬,人望好的我们可以不让他回到晋国。晋国还能是谁的天下!”
里克说:“不行。我听说,义是利的基础;贪利是产生怨恨的原因。废弃义就谈不上得到利,贪欲深了怨恨就会萌发。那奚齐难道得罪了民众吗?民众的怨恨是因为骊姬迷乱国君并且欺骗了国人。她诬陷群公子,夺去他们原来的利益,使国君失误,听信她的谗言而驱逐群公子,逼杀无辜的申生而被诸侯取笑,使百姓无不将憎恨藏于内心,这恐怕就像堵塞大河一样,溃决了再也无法挽救。所以我们打算杀悼奚齐而拥立逃亡在外的公子为君,是为了安定民心消除忧患,并且可以指望得到诸侯的援助。也许可以说,诸侯认为合乎义的就抚助他,百姓喜欢的就尊奉他,国家才能安定巩固。现在如果企图通过杀了继位的新君来谋取个人的好处,就是贪利而且违背了义。贪利则民众怨恨,背义则好处还会失去。为了一点好处招来民众的怨恨,会乱国而身危,还要害怕被诸侯记载于史,这样做是不合常理的。”
丕郑接受了里克的意见。
于是,里克、邳郑想要接纳重耳(晋文公)为国君,所以就发动三位公子的党羽起来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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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晋历十月,里克在居丧的茅屋里杀了奚齐(晋献公小儿子)。
荀息准备自杀。
有人说:“不如立卓子,由您来辅助他。”
荀息立了公子卓为国君而安葬了献公。
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堂上杀了骊姬和卓子。
荀息自杀。
里克和丕郑让屠岸夷去狄国,并告诉公子重耳说:“国家内乱,民众受到惊扰,内乱时才有得到君位的机会,民众受到惊扰时反而容易治理,你何不回国来呢?让我们为你回国肃清道路。”
重耳告诉舅舅子犯说:“里克想接纳我回国继承君位。”
子犯说:“不行。坚固的树木在于开始,开始不培植好根基,终究要枯萎凋落。君临国家的人,必须要知道喜怒哀乐的礼节,用来训导民众。服丧期间不哀痛却想求得君位,难以成功;乘国家内乱之机想回国执政,将有危险。因为国丧而得到君位,就会视国丧为乐事,以国丧为乐事必定会导致悲伤。因为内乱而得以回国,就会把内乱当作喜事,把内乱当作喜事必定会放松道德的修养。这些都显然与喜怒哀乐的礼节相违背,还怎么来训导民众呢?民众不听从我们的训导,还当什么国君?”
重耳说:“如果不是国丧,谁有机会继承君位?如果不是内乱,谁会接纳我?”
子犯说:“我听说,丧乱有大小之分。大丧大乱的锋芒,是不可以冒犯的。父母故世是大丧,兄弟间有谗言是大乱,如今你正处于这种境地,所以很难成功。”【回国的时机不成熟】
于是,公子重耳出来接见使者,说:“承蒙你的好意,来看望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父亲在世时,我不能尽洒扫的义务。父亲去世后,又不能回去操办丧事而加重了我的罪过,而且玷辱了大夫们,所以冒昧地辞谢你们的建议。安定国家的人,要亲近民众,处理好邻国的关系,还要体察民众的情绪以顺应民心。如果是民众认为有利,邻国愿意拥立,大夫们都服从,我重耳才不敢违背。”【重耳婉言拒绝回国继位】
同一时间,吕甥和郤称也派蒲城午去梁国对公子夷吾建议说:“你用厚礼送给秦国,求他们帮助你回国继位,我们在国内策应你。”
夷吾告诉郤芮(晋国大夫)说:“吕甥打算接纳我回国。”
郤芮说:“你努力吧。国家祸乱,民众惊扰,大夫们没有主心骨,不能失掉这个好机会。不是祸乱哪有机会回国继位?不是民众有危难,何必要立君以安民?幸好你是国君的儿子,所以找到你了。如今正逢国家祸乱,民众惊扰,谁能抵挡我们?大夫们没有主心骨,如果大家立你为国君,谁能不服从?你何不用晋国所有的财富来收买国外诸侯和国内的大夫,不要吝惜国库会空虚,以求得回国继位,回国后还可设法聚敛财富。”
于是,公子夷吾出来接见使者,跪拜磕头答应了建议。
吕甥出面告诉大夫们说:“国君已死,我们不敢擅自立一个新君。时间拖得太久怕诸侯算计,直接从国外迎来公子,又怕民众意见不一,加重国家的祸乱,何不请求秦国帮助我们立君呢?”
大夫们同意了。
于是,就派梁由靡向秦穆公陈述说:“上天降灾祸于晋国,谗言蜂起,波及到先君的几位公子。他们为此忧伤害怕,被迫逃亡到国外隐匿民间,无所依托。又加上先君的去世,使国丧和祸乱同时临头。托您的灵威,鬼神发了善心,让有罪的骊姬遭受了报应。现在晋国的大臣们不敢安宁地生活,都在等待您的命令。您如能仁慈地关注晋国的命运,不忘与先君的友好关系,请收留一位逃亡在外的公子并帮助他继承君位,以便让他主持晋国的祭祀,镇抚国家和民众。假使四方的邻国诸侯听到您这样做,谁能不害怕您的威势,同时又赞赏您的仁德?您对晋国始终如一的厚爱,使晋国受到您的重赐,晋国的群臣感受您的大恩大德,谁不愿成为供您驱使的臣子呢?”
秦穆公答应了梁由靡的请求,打发他回晋国。
秦穆公又派人问郤芮(晋国大夫)说:“公子夷吾依靠的都有些什么人?”
郤芮回信说:“臣闻流亡的人没有党羽,有了党羽必定就有仇敌。夷吾小时候不喜欢玩耍,能够争斗而不过分,年纪长了也没改变,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穆公就召见大夫孟明视和公孙枝,问:“晋国内乱,我该选派谁去重耳和夷吾处,观察哪一个适宜立为新君,以解决晋国紧迫的继承问题呢?”
大夫孟明视说:“国君派公子絷去吧。公子絷聪敏知礼,待人恭敬而且洞察精微的道理。聪敏能够熟谙谋略,知礼适合派作使者;恭敬不会有误君命,洞察精微的道理就能判断立谁为君。你应派他去。”
于是,秦穆公就派公子絷去狄国吊慰公子重耳,说:“我的国君派我来慰问你的逃亡之忧,以及丧亲之痛。我听说:得到国家常常在国丧的时候,失掉国家也常常在国丧的关头。时机不可放过,国丧的期限不会太久,请公子好生考虑!”
重耳把他的话告诉舅舅子犯。
子犯说:“不可以。逃亡在外的人没人亲近,只有诚信仁德,才能得到人们的亲近,拥立这样的人做国君才不危险。父亲刚死,灵柩还停在堂上就图利,哪个人会以为我们仁德?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我们如果凭侥幸之心争先,哪个人会认为我们诚信?不仁不信,又怎么能有长久的利益呢?”
于是,公子重耳出来见公子絷说:“承蒙你来吊慰逃亡之人,又负有帮助我回国的使命。但我重耳是流亡在外之人,父亲死了都不能得到哭丧的位置,又怎么敢有其他想法以玷辱你的义举呢?”
说完,重耳只跪拜而不磕头,然后站起来哭泣,退下后也不再私下回访公子絷。
公子絷离开狄国,又去到梁国,像吊慰公子重耳一样吊慰公子夷吾。
夷吾对郤芮说:“秦国要帮助我了!”
郤芮说:“公子努力吧。逃亡在外的人无所谓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则办不成大事。应该用厚重的礼物去酬谢帮助你的人的恩德,你尽力去办,不要吝惜财货!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我们凭侥幸去争一争,不也可以吗?”
于是,公子夷吾出来见公子絷,跪拜磕头,站起来不哭泣,退下后又私下访问公子絷说:“中大夫里克已支持我做国君了,我命令把汾阳一带的百万亩田地赐给他。丕郑也已支持我做国君了,我命令把负蔡一带的七十万亩田地赐给他。秦君如能帮助我,就不再要天命特别眷顾了!我如能回国洒扫宗庙,安定社稷,一个流亡的人还计较什么国土?秦君有的是郡县土地,我再奉上黄河以西的五座城邑,这不是因为秦君没有,而是为秦君东游到黄河的桥梁之上时,就不再会有什么为难着急的事了。我愿意执鞭牵马,跟随在秦君的车尘之后。另外送上黄金八百两、白玉制作的装饰品六双,不敢用来报答公子,请赏给左右的随从。”
公子絷回到秦国,向秦穆公复命。
秦穆公说:“我支持公子重耳,重耳仁德。他只跪拜而不磕头,是表示不贪图继承君位。站起来哭泣,是爱他的父亲。退下后不私自拜访,是不汲汲于私利。”
公子絷说:“国君的话错了。您如果辅立晋君是为了成全晋国,那么立一个仁德的公子未尝不可。您如果辅立晋君是为了在天下成就秦国的威名,就不如立一个不仁德的公子以扰乱晋国,并且可以驾驭它。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有为了实行仁道而辅立别国国君的,有为了显示武威而辅立别国国君的。为了实行仁道就要辅立有德的,为了显示武威就要辅立服从听话的。’”
秦穆公对公孙枝(秦国大夫,来自晋国)说:“夷吾可以安定国家吗?”
公孙枝说:“臣闻:唯则定国(只有行为合乎准则,才能安定国家)。《诗经·大雅》中说:‘不识不知,顺帝(上天)之则(准则)’,文王就是这样的。又说,‘不僭(不信)不贼(伤害),很少不做典范’,就是说要无嗜好无嫌恶,既不猜忌也不好强。现在他的话里既猜忌又好强,要夷吾安定晋国,难!”
秦穆公说:“猜忌就会多怨恨,又怎么能够取胜?对我有利啊。”
【秦穆公支持夷吾也是从秦国立场出发的】
所以,秦国就决定辅立公子夷吾(这就是晋惠公)。
齐国的隰朋帅师会合秦师,使晋惠公回国即位。
秦穆公就托词“自己的夫人是晋国公子夷吾的姐姐”,使用武力护送夷吾返晋为君。
齐桓公也讨伐晋国内之乱,到达高梁地方,派隰朋支持立夷吾为晋国国君,然后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