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两个警察站在房间中央,黄老板谦恭地站在他俩身后,拿着一串钥匙,脸上带着职业微笑。手电筒的亮光掠过一个个床铺。
“起来,都起来!”高个警察吆喝着,“例行检查,国民身份证拿出来!”
魏中华和郭荣生、孙宝印、秦燕笙睡意朦胧地坐起来,抬手遮住刺眼的灯光。矮个警察拿手电筒照在郭荣生脸上。一旁的孙宝印吓的瑟瑟发抖。
“他们是朋友介绍来的学生,都是良民。”黄老板说。
矮个警察粗鲁地将黄老板推搡到门外,重重关上门,转身对郭荣生厉声喝道:“叫什么?”
郭荣生说出自己的名字。
“国民身份证,拿出来!”
“我是从南京跑出来的,”郭荣生十分胆怯,嗫嚅其词,“没、没顾上带,我、我有中央航校的录、录取通知书。”
郭荣生慌忙翻出录取通知书递给矮个警察,他草草瞄了一眼扔给郭荣生,手电筒转向孙宝印。
“你,叫什么名字?说!”矮个警察肆意妄为地吼叫着,伸出骨节粗壮的手,一把揪住蜷缩于床角的孙宝印的衣领,猛地一下拉将起来。孙宝印战战兢兢地立于床沿。
“孙、孙……”
孙宝印甫一说话,被矮个警察粗暴地打断了。
“一看就是个毛孩子,”矮个警察出其不意扯掉孙宝印的裤子,露出毛绒绒的小老二,狂笑不止,“哈哈……鸡毛还没长全呢!”猛地推他一把,“不到办证的年龄,滚一边去!”
孙宝印面红耳赤慌忙提裤子,无奈汗出如渖提不上去,他既害羞又害怕,一把扯过被子蒙在身上。
矮个警察转而走到魏中华面前,手电筒照着他的脸,魏中华不禁眯起眼睛。
“你,姓名!”矮个警察大声问道。
魏中华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出示国民身份证!”
“我和他一起从南京逃来的,”魏中华看一眼郭荣生,“报考……”
“不要罗嗦!”矮个警察不容他说下去,不耐烦地说,“废他妈什么话,拿证儿!”
“出门走得急,没顾上带。”魏中华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他妈痛快点好不好,有还是没有?”矮个警察生气了。
“有。”魏中华说得干脆。
“拿出来!”警察紧追不舍。
“不在这儿。”魏中华很固执地说。
“到底在哪儿?”警察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在南京。”
矮个警察感觉受到戏弄,怒从心生。“啪”地一声,重重扇了魏中华一巴掌。
“妈拉个巴子,没有就说没有,绕这么大弯子耍老子,作死呀?”像是不解气,抽出手枪向魏中华头上砸去,高个警察急忙拦住。
“算了,回去再跟他算账。”对魏中华厉声命令道,“穿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高个警察给魏中华戴上了手铐。郭荣生急忙跳下床铺挡住他们的去路。
“警察大叔,他二哥是部队上的,可以证明他是良民。”
“我们只认证件不认人,”高个警察抓着手铐,把魏中华从床上拖起来,“他自己什么都没说,你瞎掺和什么?带走!”
郭荣生拉着魏中华的胳膊。
“快跟警察讲,你二哥是军统局的上尉,快说呀!”
“我不求他,”魏中华固执地说,“到了警察局就会真相大白,他们得乖乖地放了我。
矮个警察握手枪捣了一下魏中华的后脑勺,疼得他直咧嘴。
“放你娘个屁,啰嗦个熊呀,快走!”
高个警察拽着魏中华向门口走去,只听得“呼”地一阵疾风,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轻轻落在地上。
“什么人?”高个警察紧张的厉声喝问,按亮了电筒。
黑影是藤森,蒙着黑色面罩,他没有说话,一跃而起,“唰”地一声双脚并用直对魏中华踹将过来。
穿着球鞋的脚“咚”地一下重重落在魏中华的腹部,疼得他“啊呀”一声大叫着,“噗”地喷出一口水。魏中华和身后的高个警察仰面向后倒去,落地瞬间枪响了——“砰砰!”子弹击中屋顶,渣土哗哗啦啦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藤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扫堂腿将侧面扑上来的矮个警察撂倒在地。高个警察拖着魏中华站起来,立足未稳,藤森的拳头“呼”地一下带着风声打过来。魏中华急忙下蹲,拳头落在高个警察胸口上,他脚步趔趄后退几步撞在桌上。
藤森就在孙宝印的床边,近在咫尺。孙宝印藏在被子里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藤森看到蹲在地上的魏中华,冷笑一声,抬腿向他踢过去,“呼”地一下,带着嗖嗖的冷风。近乎窒息的魏中华呆呆地看着那条就要落下来的腿,却无处可逃。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孙宝印蓦地大叫一声站起来,抓起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甩过去,被子不偏不倚罩住了藤森,魏中华一跃而起,挥拳向被子里的藤森打去,孙宝印和秦燕笙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闪开!看我的!”矮个警察大叫一声,双手握枪指着正在被子里挣扎的藤森。
众人急忙闪到一旁,藤森乘机掀掉被子,抓在手里,像挥动鞭子似的甩起来,搅起一阵急骤的旋风,警察向藤森射击,却站立不稳,子弹落在墙壁上,“砰砰”作响。藤森将被子扔向警察,一跃而起,双手抓着房梁,吊在半空,用力向前荡去,飞向窗口,“咔嚓”一声,连同撞断的窗框消失在黑魆魆的窗外。警察冲到窗口,对着楼下连开数枪。
藤森紧贴墙壁站立,一动也不动,紧张地瞪着二楼窗口。一阵呵斥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过之后,四周安静下来,唯有不知疲倦的蚯蚓叽叽鸣叫。
黑漆漆的楼道,唯一的光源来自警察手上的电筒。
楼梯口旁边客房门慢慢闪开一道缝,露出甘草和向秋实、包若云三双惊恐的眼睛。警察押着魏中华从她们眼前一闪而过,转弯走下楼梯,从一楼柜台旁走过。柜台里缓慢露出黄老板的半个脑袋,睁着一双惊恐的小眼睛。
杂乱作响脚步声在木楼板上骤然响起,一群人从楼梯上蜂拥而下,慌慌张张冲出旅社。
光明旅社门口的霓虹灯早已熄灭,显得冷清萧索。警车鸣笛绝尘而去。魏中华扒着车后窗向外看,沮丧的神情中透着恐慌。
郭荣生、秦燕笙和甘草、孙宝印、向秋实、包若云一起从旅社大门跑到街上,朝警车驶去的方向张望。
“别看了,赶紧追呀!”
甘草带着哭腔焦急地喊叫着,拔腿向前狂奔,一辆黑色轿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她刮倒。众人如梦初醒,一起向前跑去。
孙宝印跑了几步停下来,愣愣地站在当地,茫然不知所措,鼻孔翕动着,潸然泪下。
空无一人的街上,风吹纸屑在地上翻滚着“哗啦”作响。一辆警车开着大灯迎面驶来,车后不远处跟着黑色轿车和探身车外的杀手。
警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不过开得很快,黑色轿车很快追上来,两车并排行驶。副驾驶座上的藤森端着德国9MM伯格曼冲锋枪,依托车窗向警车疯狂扫射。
雨点般的子弹追上警车,泼洒在车身上,留下一排排黑洞洞的弹孔,车窗玻璃接连破碎,残片飞溅。
驾驶车辆的矮个警察惊恐万分,高声叫喊:“趴下,快趴下!”
魏中华惊慌失措,戴手铐的双手抱着脑袋蜷缩在车厢角落里。高个警察倚着车窗向黑色轿车射击。一阵子弹射过来,他急忙趴在座位上。
一条流浪狗慢悠悠地徜徉在黑灯瞎火的十字街头。警车呼啸而来,一个出其不意的急转弯驶进大同路,一侧车轮悬空,险些侧翻。受到惊吓的流浪狗逃之夭夭。黑色轿车猝不及防驶过了路口,紧急刹车,向前滑行了十几米停下来,尖利的刹车在黑夜里听来惊心动魄。
大冢急忙换挡倒车、踩刹车、换挡、加油门……车技高超,动作一气呵成,轿车吼叫着疾驰进入大同路。
灯火管制下的大同路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警车和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在街上疾驰。黑色轿车追上警车,向没有玻璃的车窗扔进一颗手雷。
“咣”地一声巨响,手雷爆炸。失去控制的警车撞到路边的水泥电线杆上,“轰”地一声燃起熊熊大火,黑色轿车从旁边疾驰而过,转眼消逝的无影无踪。
警车后门被推开了,两个警察拖着魏中华爬了出来,三人拼命奔跑,警车旋即在他们身后爆炸了,明亮的火团翻滚着追赶他们,照亮了半条街。
郭荣生和甘草他们冲出打铜巷,拐进白象街。“噗通”一声,甘草摔倒了,秦燕笙欲伸手拉她,甘草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拼命奔跑。
报馆门口静悄悄的,更夫敲着木鼓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群人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打破了子夜的宁静。他们猛地停下来,打量一下四周,转身回跑冲向报馆大门。众人挥拳用力敲门。郭荣生和甘草边敲边喊:“马哥,开门,快开门!”
酣睡中的马云培蓦地睁开眼睛。急促的敲门声和惊恐的喊叫声,一声接一声传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甘草兀自敲门喊叫。大门哗地一声开了,马云培出现在门口:“出什么事了?”
“快、快救魏、魏大哥……”甘草放声大哭。
阴森可怖的审讯室里,桌上放着马云培送给同学们的几本书和那张《新蜀报》,还有两个搪瓷茶缸。坐在桌子后面的还是那一高一矮两个警察,高个警察端起缸子,揭开盖儿,轻轻吹上一口,热气氤氲。矮个警察将铁皮台灯罩扬了起来。
灯光照在魏中华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双手被铐在椅子扶手上。
矮个询问,高个做笔录。
“姓名!”
“在旅店就告诉你们了。”
“姓名!”矮个警察骤然提高了嗓门。
“魏中华。”听上去很不耐烦。
“家庭住址!”
“南京市新民坊126号。”
“身份或者职业。”
“金陵大学一年级学生。”
“来重庆事由。”
“这个也说过了。”
“你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矮个警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问什么说什么!来重庆事由!“
“报考中央航空学校。”
两个警察相视一眼。
“到重庆几天了?都去了什么地方?”矮个警察接着讯问。
魏中华白他们一眼,沉默。
“警察可不是白吃饭的,你不说,我们也知道。”高个警察执笔敲敲讯问笔录簿,“昨天你们去了报馆,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五一十统统说出来,若有隐瞒,罪加一等。”
“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直接送我上法庭好了。”魏中华不软不硬的说。
“上法庭简单,”高个警察循循善诱,“看你年轻,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展开《新蜀报》指着抗大招生广告。
“这是你画的吗?”
魏中华点点头。
“什么意思?”矮个警察问。
“没什么意思,”魏中华说,“画着玩儿的。”
“向警车开枪的是什么人?”高个警察问。
“我还想问你们呢!”魏中华反守为攻,“老百姓养你们,是要你们保护公民的生命安全的,我从南京跑出来抗日,鬼子毛还没见着,就差点死在你们的警车上!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高个警察愤怒了,“啪”地一下将讯问笔录簿摔到桌上。矮个警察喝口水,走到魏中华身旁,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噗地一口,茶水喷到魏中华鼻孔里。他难受的不停地咳嗽。
“妈了个巴子,害的老子差点丢命,还报废一辆车,王八蛋,这笔账都算在你头上!”他冲魏中华伸出手,拇指食指中指相互搓着,“这可是政府的财产,你要是不出点血,休想走出警察局!”他挥拳打在魏中华的脸上,殷红的血从他鼻孔里流淌出来。
天色微明,宿舍窗外显出一抹曙色。马云培在窗前踱步,蹙眉思考。甘草、孙宝印和郭荣生不安地望着他,甘草看上去快要崩溃了。
“马哥,你一定要把魏大哥救出来呀!”
“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马云培安慰甘草,快步走出宿舍。
《新蜀报》社马云培办公室里,桌上杂乱地堆满了稿件,马云培正在拨电话。
顾淮东正在熟睡,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睁开眼睛,拿起听筒:“喂!请问是哪位?”
“表弟刚到重庆,”电话听筒里传来马云培的声音,“人生地不熟,走失了,下落不明,麻烦你帮忙找找。”
“你不要着急,一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顾淮东立即坐起来,睡意全无。起身走到隔壁办公室。
“报告!”门外传来洪亮的喊声。
“进来!”
机要员推门而入,敬军礼,然后将一份电文双手递给顾淮东。
“这是刚刚破译的由南京发给重庆特高课的电报。”机要员说。
顾淮东接过电文看着。
电文上写着——命令藤森在警察局门口守株待兔,货到即取,只许成功不许再失败!
顾淮东从电文上抬起头,看着机要员,命令道:“继续监听,发现可疑电码,立即截获。”
机要员:“是。”说完,转身离去。
顾淮东拉开抽屉,拿出手枪插在腋下枪套里,打开柜门,取出一个细长的帆布袋子挎在肩上,转身走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