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时常是一个破布，很脏，很破。
许千千想：活着总有些劫难逃的事情吧。她就问自己说——活着会万劫不复吗。
万劫不复如何滋味——就像活着。
生命其后，其上，有何天地也？
太平盛世也不好过，活着从来就不好过。
纵逢千喜，亦掺百忧。
如果因生命之痛人们皆愿以死对所受的辛苦告别，那么一定有更多的人从此选择无所顾忌的活。
可是生不过如此尔尔，何苦失望，何苦惆怅。
二
1，2，3，……抬头，看我。仰面，让老师看见……
生命可以争取到什么呢，生命是自己要争取的吗？怎样争呢，要怎样争取呢？
生命就好像长夜，夜何时尽呢？
生命是什么滋味，是不是痛苦？生活是不是黑暗如深渊，就像长夜淹没一整个惨淡的世界？
“请为我的灵魂，燃一只灯；我很想，有光。”
许千千下午去学校的时候，老师说全体学生去舞厅集合。于是她便随波逐浪地拥着人潮去了。
是的。许千千感受到，她此生所经起承转合，不外如是——命运推她到一个渡口，汪洋海浪迎面直扑，可感受细密清冷水波，与大海潮湿空气荡漾。有时她感受到强烈地生之迷茫——活着为了什么，要为自己做什么呢——你往何处去？——全凭命运安排吗——似乎是：命运之神总在她身后倾情拉奏小提琴，命运说遇见，于是她便遇见。无所谓你想不想。就像上帝创造世界天下似得，也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世界便有光了。
下午第三节课，无所谓时间无所谓知道不知道。是日正值无雪冬季盛开如冰花匝地，冷意甚隆，料峭寒风呼啸可闻猎猎之音。天风流荡碧空如洗，不见飞鸟，可她看到了浮尘，浮尘垂落如死。静夕落照，远天晶亮如昏雪。冗长队伍如奔腾河流，摇摆剧烈。苍穹惨淡仿佛卷没，可也卷没也埋葬不了谁。
舞步轻盈，音乐溢漫，流泻如河。1，2，3，……
许千千站在队伍里，冗长的队伍她站在最角落边，低着头像只小鸭子般目光滞留于木制的光洁地面，眼神专注似要望穿。右手边是音箱，音乐声响把它打的一震一震的，赵贝贝碰触到感觉震感赶紧就把手缩到了袖子里。她紧张些什么呢身体一直在发抖。
1，2，3……老师在喊。
声音。声音喑哑。她觉察出喑哑，微小。巨大的痛。
1，2，3，……抬头，看我。仰面，让老师看见……
听到老师说话许千千脸就红，红的不能再红，红得不可收拾，像野火花烧起来。许千千把头埋的更低了，像做错什么事儿似的脑袋放得极低极低，惨到楼市大跌，亦不能再低。她快要低到尘埃里去可还是缩作一团立在角落里，可怜如幼猫。
夕阳余晖里浅黄浅黄的光照在她灰色的校服之上，像染了鎏金。
许千千——她也不想这样呀，她多喜欢起舞，像蝴蝶在飞——可她却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她可摆脱不了——自卑——她就是太自卑了。
许千千还记得妈妈说——许千千你不要这样怯，你怕些什么呢你到底怕些什么呢——千千你要抓住自己的生，要抓住自己生命中的一切属于你的东西呀，你要去争取——你还这么年轻，生命应该充满梦想。
她梦想什么，她梦想过什么？她想母亲可还有梦想吗？是不是人老了就不再有梦想？许千千想母亲已经那么大了是不是一生就已可知，但其实她没有很老不过才三十多岁，可许千千却觉得她已经一生了。
可许千千还那么年轻，年轻如少女生之渴求似祷告。年轻不年轻有时候真想象不出来，好像生来就是这么老，完全记忆不起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这太可怕了。她心说。
可是梦想对于许千千的母亲来说呢——她这么虚浮地享受着生，亦享受着这么虚浮的生。无数次，许千千收到各式各样包装的信封，署名苏喜望——她看到自己母亲的名字写在这里渐渐渐渐就冷硬了心。这些花里胡哨的信由各色貌似拥有良好教养的男子写出，其言深挚煽情听之作呕，无限爱慕——许千千却觉得一个个人来了又来走了又走都像是一个人，说的也都是一样的话——这不都是一个皮囊么又有什么不同。
他们的信封包装粗心，内容却细之又细唯恐不足，恨不能写尽天下缠绵语取悦奉承——男人好大欲望好大的力气。但苏喜望心下却十分清醒，这些终究是一场游戏，幻象，犹如高楼看风景，热闹喧天，戏份充足，可却是过眼云烟，寥寥数眼。当不得真。所以她不动心，让自己如同火炉，温暖与众，别人都把她当成轻省的烟花女子。“所以他们都来找我。这很好，我也不会孤独着了。”苏喜望笑说。
信封包装时有破口或者漏封，苏喜望就说千千呀大人的信你怎可偷看？许千千独独却不惧自己母亲，鄙夷神色昭然若揭。她说我没有看亦不想看，有什么好看非逼着我去看了？苏喜望就示意包装问题，好像是说了又好像没说——这你怎么解释？——许千千讲原是如此这般——原是如此这般——苏喜望听到这六字就叹，男人个个原如此这般，如是残忍，可是有心无心？——可是男人也只不过是个男人，心也不过是颗心，她又指望些什么呢——不必指望，人生来谁能够指望得住谁，本来就互不相欠，各自清白。凭什么要你指望。其后苏喜望又笑，女子靓丽脸容如花璀璨，熠熠仿佛散发微光。——也幸，也好你无父亲，若不然日子可真不能过了。许千千听到就觉甚荒唐甚可笑——母亲这样的人也爱过日子的么？她几时在自己家里睡过？又过的些什么荒唐日子——她就是要自找荒唐，一径苦心孤诣。荒唐惹人耻笑，她亦不以为然。人与人之间本来口多嘴杂，成日做好好市民？她可无有兴致。
可是许千千听到“也好你无父亲”的话就伤心，她想她要去找父亲，此心一决，如毒腾起，恨不能三分立刻验效。可她转眼发现——她已一辈子这么落入了母亲手中。难逃——再无出路了。
这是自然的事——就像日子一样——自然的事是不能阻止，日子如同雨水在指掌之间源源下落，最终不明所以的就消逝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