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存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在怀,权势在握,坐拥万里江山。
亦有人说,生存就是脚踩刀山,头顶火海,若稍有不慎,就是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可对莫羿来说,生存就是今日讨得一块面包,明日能寻到一碗浊水,然后抢到一片破烂的棘叶,再活上一天。
可如今,他却连这些琐碎的想法都没力气。
刚才张三儿跑过来说,今日有仙门来挑选弟子,可莫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还能参与那测试。
半月前,瘸老头外出寻仙泉,此后就再未归来,然后他那破烂茅屋就被几个流浪者占据了,至于莫羿这个断了只左手的九岁孩子,自然是视若猪狗般扔了出去。
但索性昔日的伙伴中唯有张三儿还念着他,给了他一张硕大的棘叶,他这才能遮掩着勉强活在十个太阳之下。
平日里在镇上乞讨还能讨点残羹剩饭,渴了也只有去镇外寻一颗棘树,划破了皮,啜上半日,将那些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白色汁液咽下去,才能将就着保他不被活活渴死。若是运气好了,还能刨开半米厚的沙层,找到几方湿润的泥土,然后便将泥土放入嘴里,将水分吸去,直到泥土干燥,就吐出来,可若是不小心吞下去了,运气好的只是肚子疼上半日,运气差的疼上片刻就死了!
这小镇上死过不少人,大部分不是被强盗杀死的,也不是晒死的,而是被泥土咽死的。
只是如今,病了两日的莫羿,连出去翻找泥土的机会都没有。幸好张三儿因被一户人家收养,每天还能给他送来两个硬得像铁一样的黑馒头,加上半碗乌黑的水,他才不至于在倒床后几个时辰就死去。
可现在,若是张三儿被仙门瞧中,那么他就能青云直上,入那仙门,自然前途无量。至于莫羿自己,便只能在这棘叶下再躺上半日,然后渴死。
他虽然才九岁,但生存的艰难早让他成熟许多,对于死,他更是不甚在乎。唯一遗憾的是,他还未曾替父皇与母后甚至说是整个仙国报仇,而他的仇家,则是至高无上的苍天……
天上固定着九个太阳,只有第十个朝升幕落,但九个与十个并无差别。
他记得,五年前的南荒,仍是仙国林立,鸟语花香,仙韵缭绕,可那从天而降的九个太阳,却将南荒烧成一块通红的火碳。约莫烧了半月,九个太阳才升上天空,悬在天外,自此,南荒多了九个太阳,少了一个太平盛世。
北荒与南荒不同,因有沁澪山脉这座神脉阻隔,又有数位大圣人布下补天仙阵,竟将南荒的冲天大火统统挡住,北荒不曾染上分毫。
有幸活下来的人莫不想前往北荒,可南北有道天堑,纵是仙人都难以逾越,对于像莫羿这样的普通凡人,更是此生无望。
很多人以为,能在九个太阳下活下来,那定是运势极佳,必有后福。
可在这如此酷热之下,又有何种生灵能安然活着?
对于莫羿来说,死去倒是一种极好的解脱。
正想着,忽然感觉外面喧闹之声不绝于耳。
因张三儿给了他一张大棘叶,他便将这棘叶折叠一下,折成一个倒扣的盒子的形状,再用几根枯枝撑住,这就成了他上能挡日光,下能挡风沙的住所。
他是孤儿,又因为瘸老头的失踪就被遗弃在镇尾,平日里,这里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吵闹。那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和他一样无依无靠,若是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存着,还能多挺一会儿。
闹声越来越近,直到莫羿听到有个人在叫他,可他终究撑不住了,头脑一沉,双眼中的世界顿时漆黑一片。
……
皇宫高耸入云,几大仙台矗立在云之巅,台上有无数军士正在操练,呼喝之声破开云霄,就连那万里之遥的北荒,似乎都能听到南荒这盛世姿态。
而在最高的那座仙台,数之不尽的金甲战士昂首挺立,四岁的莫羿被一个身穿皇袍的威严男子拉着,一步步走上去。
“从今日起,朕的皇子,莫羿,便是你们的太子!见太子如见朕!”
顿时,无数军士跪在地上,大喝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莫羿仅仅四岁,并不懂太多,但在这万军阵中,面不改色,如他父皇般,昂首挺胸。
可是,突然之间,天空变得红透,片片云彩似乎都烧了起来。而他的父皇,则一把将他抓住,扔下皇宫,然后独自一人,身披万丈紫光,将那九团火挡在天外。
之后,他看到母后飞上去寻父皇,诸位哥哥姐姐哭声不绝,他手足无措,但镇定自若地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有冲天大火将两个人影淹没。然后,一个白衣仙女飞下来,将他拾起。
“姑姑,父皇母后呢?”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红光大闪,无上仙力涌入他身体。顿时,他就像一块石子般,被扔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
“姑姑!”
莫羿在梦中大叫一声,然后从地上坐起来,额头的冷汗如同刚被雨淋过般,一滴滴落下去。
他又做了那样的噩梦,这噩梦折磨了他五年,但也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既然姑姑给了他生的机会,那他就不能轻言放弃。
缓了片刻,这才感觉不对劲,按理说,在那酷热之下,人缺水缺得厉害,哪能生出汗水。
而且,这地面怎会如此清凉,还有这空气,新鲜宜人,断不是南荒那燥热污浊的气息。
莫羿贪婪地深吸一口气,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这种舒畅,他已经五年未曾体会过。
然后,莫羿才感觉自己的眼睛方能视物,往周围一扫,才发现周边竟是同自己一样的许多孩子。他们没有一人睡觉,都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满脸红光地小声讨论着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莫羿单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可终究因为极度虚弱,双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便重新倒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这声响,倒是惊动了周围不少人,一群群的目标便都转了方向,对着莫羿指指点点。
莫羿感觉左大腿被摔得有点疼,心中了然,看来这腿还在,于是,他又准备起身。可才挣扎着起了一半,就感觉到后背被人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再加上体虚,顿时就面朝地倒下去。
又是砰得一声响,更多的人看了过来。
莫羿索性不起来,只是艰难地翻过身,双目淡然地望了眼身前站着的三人,然后双眸缓缓闭上。
“哟,残疾人居然也能修仙,那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成神了吗?”
四周一片哈哈大笑,笑过之余,便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他前年因为偷东西被砍掉了一只手!”
“若不是镇上的那个瘸子照看他,说不定早死了!”
“嘿嘿,瘸子配断手,简直绝配啊!”
“哈哈,有趣有趣!”
“小声点啊,听说好像是他的一个朋友被仙门重点关照,要不然,你以为这个断手的废物怎么能坐上这仙船呢?”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张三儿走了什么****运,但听说仙门里竞争比外面还残酷,这断手的废物兴许也活不了多久!”
“是啊是啊!”
周围的议论声倒是没让莫羿有丝毫反应,只是张三儿这个名字让莫羿身体颤了一下,若是如此,那么他又欠了张三儿一条命了!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两个绿衣仙女,顿时,整个房间静若寒蝉,所有人都低着头,装作乖宝宝的模样。
而唯有莫羿仍然躺在地上,或者说,他因闭着眼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知道什么。
“他还没醒吗,若是还没醒,那就扔下船吧!”其中一个仙女寒声说,面上的不耐烦极为显眼。
那三人离莫羿最近,听闻此话,顿时大声应承。
“好啊,这就替仙子清除这个废物!”
说罢,三人就要卷袖子动手,眼中欣喜万分。
莫羿也听了,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猛地睁开眼,看了眼三人,又看了眼门口的两个宫装仙女。
“就不劳烦你们动手了,我还能站起来,就让我自己跳吧!”
说完,莫羿就侧过身,以便右手能撑着地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既然没死,那就都一起出来,师姐有事吩咐!”其中一个仙女说完,深深地看了眼莫羿,就招呼另一个仙女步若飘渺地走了出去。
莫羿听她这么说,心头一松,好不容易存下的力气消耗殆尽,便靠着墙壁歇息。
“哼,算你好运,到了仙门看我不弄死你!”
莫羿看了他一眼,便侧过头去,似乎是不想被他污染了眼睛。
五年前他流落到这个镇上,成为乞丐,救下了同为乞丐的刘三儿,只是刘三儿运气好,一年后被一户没有子嗣的人家收养,至于他,则成为那些所谓的公子少爷欺凌的对象之一。
若他没有记错,之前那人则是镇长二儿子李泗,至于其他两个跟班,则是镇上两个守卫队长的儿子。
刚开始,他还不能适应身份的转变,颇为强硬,因此便在两年后入了瘸老头的眼,把他带进了破茅屋。至于他的左手,是因为五年前在空中飘了半晌,被一只秃鸠咬掉了。
只是片刻,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去,莫羿这才有气无力地跟上去。虽然这里空气极好,但也无法缓解莫羿的病情,再加上劳累过度,能坚持着走路已是极限。
一走出去,顿时就有一阵寒风袭来,在酷热之下待了五年,这突兀的一阵寒风,竟让他浑身一颤。
出门是一条走廊,两旁有数十间屋子,莫羿看不出这屋子与地板是什么材质,不是石头,也不是寻常的木材。
颤巍巍地走了约两分钟,才走出了这本应很短的走廊,顿时,入眼处是一片暗红的云,以及天外那骇人的九个太阳。
外面是一个宽阔的平台,数百个孩子兴高采烈的对这船议论纷纷,莫羿觉得无趣,若是在五年前,比这大百倍的仙船,他若想要,马上就会有人双手奉上。
莫羿向着船弦走去,其他人见是莫羿,都纷纷避开,似乎是不愿与他占上半点关系。
莫羿乐意如此,便一个人右手扶着船弦,眼睛向外望去。这才能大概知道此刻的处境。想必,这艘船定是驶向仙门的。船上有仙阵护着,这才能在天上腾云驾雾,而不被那九个硕大的太阳烤成灰烬。
只是,这船上的船桅之巅,悬着一面赤红色大旗,旗上绣着一把狰狞的银白大弓。这倒是让莫羿多看了两眼,当一片红云从船巅飘过,便会拂动那旗帜,那张大弓就仿佛活了般。
恍惚中,莫羿似乎看到了一个一身金紫的中年男子,双手张弓搭箭,只听嗤地破空声响,云端就有一只金翅大鹏坠落……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就有四五个人从仙船二层飞下来,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除了为首的仙子落在一根用来固定船桅的弦上,其他人都落在船板。莫羿因为眼睛还不是太舒服,没有看清弦上仙子的模样,又因为站在最后面,就只是隐约看到上面仙子一袭白衣,浑身仙韵缭绕,身形若一个一笔勾勒出的人物镶嵌在天地这幅画上。莫羿想了想,这仙子定是绝美,和姑姑一样,就如父皇所形容,颜过天地,貌比八荒。
至于落在船上的其他人,莫羿倒是看得颇为清楚,两个之前见过的仙女,三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以及,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他不认识,而另一个,赫然是张三儿。
张三儿似乎也看到了他,便对他眨眨眼,并不敢有其他动作,莫羿笑笑,算作回应。
之后师姐讲了些什么,他没听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她叫斉钰,这个名字他似乎有点印象,但却想不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