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喘吁吁的贴到西边的墙根上，看着场地中央似乎在跟我们玩儿“打地鼠”的黄巾力士，忽然灵光一闪。
“叔，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大个儿似乎不像要伤我们？”
小叔这时候正把不知所措的煤球重新捞回怀里，听我这么一喊，恍然大悟：
“胡客！把你手里的剑放回去！”
小p孩立刻抱进怀里：
“凭什么啊？这是我摸的！就是我的！”
“臭小子！！黄巾力士除了神仙之外，只听从有道之人的调遣，他们在这里估计是为了守护这位真人的宝剑！”小叔抱着煤球艰难的跳开一步，体力开始捉襟见肘，“道家济世救人，意图不在伤人性命，但时间久了，不担保这两个力士会下狠手！到时候当心你小命不保！！”
好像刻意应和小叔的言论，动作越来越犀利的两个黄巾力士，突然不约而同的从腰间各自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刀！
一丈高的人，腰间宝刀就快赶上小p孩一人长了，小p孩顿时也慌了神，但财迷本性还是让他选择抱着宝剑没答话。
正巧在他身边的死秃驴，见状赶上一步，一把将剑夺过去，小p孩正慌神，立刻给他抢走。
死秃驴正欲转身跑回神台，这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所有人再度集体死机。
剑刚到死秃驴身上，两个黄巾力士上一秒本来还杀气蒸腾，下一秒立刻还刀入鞘，安静站立。
然后，他们一起转身，对着死秃驴抱拳一礼。
再接着，我们眼前又是白光一闪，好几秒后，恢复正常的眼睛，再度看到了漆黑幽暗的大殿。
所有人都安静着，掉落在一旁的几把手电筒，给了我们一点微弱的光线。
“发生——什么了？”
死秃驴不解的声音。
我立刻想到了什么。
捡回手电筒，重新照向那石像的脸，向围到我身边的众人道：
“你们想象一下，把他的胡子移走——这人……有点像谁？”
小p孩很给面子：
“有点像秃驴大哥哎……”
“啪”，手掌拍上头皮的声音：
“没礼貌的臭小孩，我姓张。”
“咦咦咦？”小p孩夸张的大叫，不知道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气死秃驴，“大哥你的名字不是叫死秃驴吗？我听到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啊。”
努力忽略后脑上冒着寒气的视线，我说道：
“叔你不是说指挥黄巾力士全凭个人修行吗？那这两个黄巾力士应该就不是地宫的设计的一部分，而是为了这把宝剑而布下的……什么法术吧？总之宝剑离开了石像，黄巾力士就出现，到了死秃驴手中，力士就走了，这只能说明死秃驴和这个道人有关系。”
死秃驴在我身后，声音变得轻忽忽的，有点闷闷的：
“我的——祖先吗？”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歉意，却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死秃驴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觉得抱歉？
强行把注意力转开，听见死秃驴问小叔：
“叔叔，这剑怎么办？放回去吗？”
“看来这剑本来就是你家的，如今到了你的手中，你就拿着吧。”
我转身，手电光在死秃驴脸上乱晃，讪笑道：
“你等的就是这句话吧？”
死秃驴心情大好：
“你就是羡慕。”
我哼了一声，众人都笑出声，这陡然轻松下来的气氛让他们都舒了一口气，我们向殿后走去，手电光线扫过——我怎么看到李清尘脸上一闪而过的……
……才有点像羡慕？
难得见他露出点除了“好人脸”之外的表情，倒让他本人看起来有了点人气，也顿时觉得他是个年轻人了。
——这样挺好。
殿后又是一段甬道，仍旧是壁画，小p孩在路上胡说八道，说如果按照寺院地宫的布局，刚才那个应该只是前室，后面还有中室和后室，说不定两旁还有耳室，道观地宫本来就少，我们完全没听说过，如今也只能权且套用寺院地宫的布局，简单的给我们后面的路规划一个大概。
路上我们都猜测前殿那位道人的身份，道教讲究回归自然，隆重的道士陵寝一般都是开派祖师，后世弟子为了彰显和纪念他们才会兴建比较正式的陵寝保存遗蜕，但是前殿的真人到底属于何门何派就真的难以知晓了，道教文献自明代之后才有大范围的整理记录，再加上宋末的浩劫，唐宋之前，除非是非常著名的意义重大的人物，否则真的难寻踪迹。
不过那位道士头扎混元巾，身背宝剑，是典型的正一道士装束，而且能“留下后人”，可以确认他是小叔的祖师，和沈道长没啥关系。
第二段甬道的壁画给我们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上面画的不是笼统的仙人仙境，似乎开始讲了故事，这种壁画艺术，当然要由我这个艺术家来辨认，所以发现后我们又返回甬道起点，好在第二段甬道不长，我一边看，一边理解，一边讲述。
壁画首先描述了战乱场景，百姓流离人间炼狱，接着是千里荒原饥民白骨，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横行，然后出现了一个头扎黄巾，脚踏祥云的道人，这个道人斩妖除魔，我们一路行过去，壁画上，道人脚下的妖物尸体就躺了一路，在甬道尽头的壁画上，道人驾鹤而去，下方是一群道士打扮的人和老百姓一起，对着天空中离开的道人焚香跪拜。
故事剧情显而易见了，根据真武宫的存在时间、壁画上的战乱和道人的头巾颜色，我猜测壁画说的是东汉末年的事情，这道人，很有可能与黄巾起义的太平道张角有联系，不过早期道教派别的创始人都姓张，张陵的五斗米道、张角的太平道，稍后张鲁的天师道……难说这些人都有点沾亲带故，总之，能得出结论，死秃驴大概是天师道张家的成员了。
天师道属正一道，传人是御封的世袭天师，几千年传到现在，估计很多人都有这天师道张家的血统，也没什么特别。
死秃驴倒是很兴奋，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在我们推开第三道石门的时候，还看着壁画发呆。
第三道石门比第二道更为精巧，光洁温润，摸上去寒凉凝华，似乎整扇门都是玉石，我和小叔沈道长对玉石都没有研究，只有小p孩眉眼放光的叨念“好玉好值钱”，我们都没理他，见他没有良心丧尽的要敲碎片下来带走，就由他叨念去了。
如果把前殿比喻成道观的灵官殿，那第三道石门后的中殿还真符合三清殿的规模，只是里面没有三清塑像，打开石门，正对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神台，上面是一龟一蛇的石像，雄壮高大活灵活现，我的身高只够那只龟的脚趾甲，可想而知这玄武石像大到了什么程度。而最特别的是，手电的光亮照上去，看到的是隐隐的紫黑色，闪着剔透精润的光泽。
这么大的雕塑都是用这种石头制成的吗？
小p孩跑上去抱住巨龟的后脚，大叫道：
“啊啊啊啊啊！！！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看老爹还怎么鄙视我！！！”
我急忙上去把他撕下来：
“你忘了刚刚你怎么惹祸了？！还发财？！！你不看看你在哪里？？等着国家的荣誉证书和500块钱吧！！”
“啊？？杨大哥你开玩笑的吧？开玩笑的吧？”
小p孩不知是老美的乐天派还是天生缺心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黏在后面追问，我烦他烦的很，没搭理，他就去找李清尘，我好歹对他的话还回复“滚蛋”两个字，李清尘却是一个音都不给他，他于是厚着脸皮去缠死秃驴，死秃驴或许因为心情好，就跟他说话，让他对死秃驴的称呼从“秃驴大哥”变回了“张大哥”。
整个中殿都雄大空旷，支撑的石柱估计要五六个人合围才抱的过来，石柱都很光滑，底座雕的应该是赑屃，似龟，实际上是龙子，喜欢负重那位。整个大殿都透出一股原始信仰自然雄浑的风格，从最上面的石室开始，似乎越往后人为的痕迹就越少，我们就越感到了那种远古神秘崇拜的力量。
沈道长的注意力略有不同，他专程去查看了石柱的数目和方位，然后告诉我们石柱按先天八卦排列，赑屃脚下有水纹火纹，代表阳爻阴爻，而整个大殿呈圆形，没有四角。
我们都觉得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个先天八卦排列，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疑之处，这时煤球在小叔背包里委屈的呜呜了两声，小p孩也看了看表：
“晚饭时间，咱们是不是吃点东西？”
说实话我早饿了，小叔和沈道长也同意，因为众人认定道观地宫不像帝王陵寝，不以防范盗墓为目的，加上道教本身也不愿轻易伤人性命，所以我们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叔和我怕麻烦，所以背包里塞得都是压缩饼干，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小p孩拿出酒精炉和锅勺子之类的——还真打算给自己煮个意大利面？
不过有点火光总是让人觉得心安，带着煤球的优势就是小p孩成了狗奴第二，连带着把我们的五脏庙也伺候的舒舒服服了，他也真不多想，一顿饭就把两天的定量用了，不得不承认小p孩的确是美国人，不担心将来只享受现在，瞧着他做饭那投入快乐的样子，烦躁的心情也安宁下来。
吃过饭，小p孩仍然开着酒精炉，我们自然而然的围着火光，身后就是巨龟的前脚，火光投映在玄武黑色的石像上，反射出晶莹夺目的宝光。
气氛放松下来，我就问小p孩是怎么和两面派认识的。
“哎呀，我也没想到能碰上李大哥。我老爸总说中国的大墓都被开发的差不多了，说我没得倒，我才不信，后来想到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信奉长生不老的皇帝，这些皇帝又砸大把大把的钱修道观炼丹药什么的，我就觉得这是个突破口，武当山是道教名山嘛，我就摸上来碰碰运气。主峰上人挤人，我只能往人少的五朵峰跑，用老爸传我的分金定穴，还真找到这个地方，刚到就看见李大哥站在那里发呆，我走近了，看到两块条石后是一道被封死的铁门，我那个高兴啊！！跟李大哥说话他也不理我，说多了，当我提到‘挖盗洞通进去’的时候，李大哥这才理我，问我‘会挖洞’？我说当然会啊，我是专家嘛，我提议搭档进去，李大哥也没表示反对，挖了一天多，这不刚挖通，你们就来了。”
说完，往后偷瞄一眼，见坐的稍远的李清尘正倚在自己背包上假寐，他又伸手偷偷去掰李清尘压在胳膊肘下的右手，被李清尘晃开，他只好吐吐舌头，又坐了回来。
“小道友，你怎么一直在注意李道友的右手？”沈道长问道。
一问这个小p孩立即激动起来，寻求认同似的看向我，直嚷嚷：
“我想看看，他的食指和中指，是不是一样长啊！！”
我捂住眼睛，大声哀叹：
“小p孩，你要学会区分小说和现实，他姓李，不姓张，他也不善良，他腹黑着呢，你可没见过他对有用的人是什么脸，对没用的人又是什么脸。”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急忙去看李清尘，见他仍然闭着眼假寐，似乎对我的话并没感觉，我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把话拐了个弯：
“况且，在座姓张的有你的秃驴大哥啊，你要看手，去看他的手就好了。”
“活字典，你什么意思啊，干什么看手啊？”
死秃驴一脸迷茫，任小p孩扑过来掰开他的右手看。
“没什么事儿，小p孩想象力太丰富了，分不清小说和现实了，小说里有一位姓张的能人，他就检查你或者两面派是不是他。”
死秃驴失笑，对着失望的小p孩晃晃右手：
“胡客啊，看准了啊。”
“现实生活和小说怎么可能一样，”小叔忍不住教训，“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小说毕竟是小说。”
“哎，大叔，不一定啊，”胡客一点不见外，就势靠到死秃驴身上，“我老爸总爱给我讲他的冒险故事，我老妈就总告诉我老爸是吹牛，不让我学他，我也不想分辨——因为那是我老爸的故事，我感兴趣的，是我即将开始的故事——大叔您能说现在咱们不是在现实世界吗？可是刚刚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你说的只在小说里才有的吗？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小说里还是现实里？为什么要区分这么明显？小说也好，现实也好，不都是我们的故事吗？”
小叔被他说楞了，沈道长则是伸手摸摸小p孩的头，欣慰的道：
“小道友颇有道缘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武当白衣派？”
我也没想到小p孩能有这样的见地，见他把小叔说愣了，竟觉得有些感谢——小叔总是活的太较真，一点都不愿意糊涂，这样太累。
我也靠到身后背包上，闭上眼，深深的伸了个懒腰。
“不知周之梦蝴蝶与？蝴蝶之梦周与？”
“臭小子……”
小叔底气不足的冲我嘟囔了一句，然后不说话了，小p孩看大家要冷场，就又吵闹着说，也要把自己的探险写下来，又顿了顿，嚷到自己写中文不好，又说他口述，让我们给他写。
——或许这也是我后来决定提笔记录下这一切的动机之一，为了那个聒噪的小p孩，告诉我们不要试图区分现实和小说，只随着自己的心活出精彩的小p孩。
小叔决定大家休息半个小时，我们正好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赶路，小p孩他们估计也没停过工，现在伴着晚饭消化带来的惬意，正好小小的眯上一会儿，恢复体力。
大家都围着酒精炉躺倒，陆续没了声音，连小p孩的嘴都停了下来，我一向是胡思乱想的，真正睡的时候总要花不少时间，所以就睁开眼，胡乱想着事情。
想来想去，我也没办法给见到的黄巾力士找一个科学的解释。
我是无神论者，但我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或许这些道术、这些意象，甚至黄巾力士的实体，都是人的信仰催生出的物理形成或转变，美剧《邪恶力量》不都提到过，人的信仰能创造新的神——只要给一个合适的切口，可能是一种远古的力量标志，换到这里，则可能是一张符箓、一个指诀或脑海里闪过的一段咒语。
想着，瞥见李清尘本来闭着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他目光平静的看着远处，和刚才不同，丝毫没有睡意。
“哎，两面派，你怎么不睡？”
我欠抽又健忘的脱口而出，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但我的兴趣显然还未消退。
“你怎么离火苗这么远——难道你怕火么？”
无心的一个问话，竟然让李清尘的表情一跳，脸上好像裂开一条缝，露出一线痛苦、慌张而绝望的脸，但下一个眨眼裂缝又合上了，他仍然是冷着脸的李清尘，目光虚空的看着远方。
“这种地方，只有门外汉才让所有人都睡过去。”
他淡淡的说着，略带一丝埋怨的白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
“哎——……”我受够了这家伙的白眼，好像我怎么废物似的，正要提高了声音吵架，李清尘反倒双手一撑，坐起来了。
“还有八分钟，”他看看表，“你最好抓紧时间休息，别一会儿又成为拖累。”
靠！
后面的话我咽了回去，狠狠翻个身背冲着他。
——果然现实和小说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人是绝对的腹黑毒舌一肚子坏水儿！！
这样生着气，脑海里的事情反而少了，我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感觉也没真正睡着，顶多算是闭了闭眼，但我再睁开的时候，人完全傻了。
我竟然躺在巨龟神像的龟壳上……
那蛇吐着的信子正好在我头顶，刚睁眼时巨蛇的脑袋吓了我一跳！
急忙坐起来，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一丝人语，但是有潮水撞击岸边的那种声音，但这样更衬得四下一片死静。
我慌乱的抓过枕着的背包，从里面掏出手电，手电灯闪了闪，灭了，我这才想起手电没电了，吃晚饭时犯懒，没有及时换电池。
我呼吸急促，双手剧烈的哆嗦着伸到背包里掏电池，没想到哆嗦的太厉害，背包竟然从手里脱出，沿着光华的龟壳滑下去。
“扑通”一声，掉入水里的声音。
现在我可以确定下面都是水了，难道是地下水在我们睡着的时候漫进地宫了么？可短短的八分钟不到的时间，怎么会淹了这么多？我又怎么到了神像上？其他人又去了哪里？
这时候我再也压制不住慌乱，大声喊了起来：
“叔——！！！死秃驴——！！！沈道长——！！！你们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