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良被葬在山坡上的一片杂树丛中,从哪里可以看到远处的谷梁城门。
填上最后一杯土,青澜燃起了一束香,插在于良的新坟前,忍不住一阵悲伤,虽然他同于良并不熟悉,只是在他被鞑靼兵打伤后,为他医治伤口见过一面,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书生,会用这么一种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凄凉的一生。
想想自己上次为他医伤,这个于良总是看着小叶子痴痴发笑,小叶子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后来从薛五哪里才知道,原本他有一个和小叶子一般大的乖巧女儿,只是死在了鞑靼人的手中,从那之后他整个人变得魂不守舍,看上去痴痴傻傻,因此才有了于呆子的这个绰号。
难民鱼贯的从于良的坟前经过,放下一束束野花,又沉默的走回祭台那边开始劳作。
对他们来说于良的遭遇在这世上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每天都会有许多无辜的百姓死在鞑靼人手里,这些难民当中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历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
只不过有的人想着如何继续活下去,有的人浑浑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般得过且过,还有人在暗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报仇的时机。
而于良却用这么一种惨烈的方式完成了他的复仇,虽然许多人认为他这种自杀式的行为十分愚蠢,但却被他慷慨赴死的勇气,悄然唤醒了心底深藏的一些东西。
“他就是一个笨蛋。”薛五蹲下身子,将一束野花放在于良的坟前,感慨道:“不过,这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了,又能和家人团圆了。”
青澜望着于良坟前的一束火红的野花,如同一簇燃烧着的血,仿佛就是于良流尽的最后一滴鲜血。
就听薛五说道:“其实和他相比,我更是一个笨蛋。那日落入江中,明明家人都不识水性,却总是不愿相信他们会死,其实心里清楚,他们不可能会回来了。”
青澜抬头看着他,安慰道:“我和小叶子都能捡回一条命,饼儿他们自然也有机会活下来。”
薛五惨然一笑道:“我也始终是这样对自己说,他们会活下来。可我在江边整整找了两日,却什么也找到,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他们都没了,只是没有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怎么也不可甘心!”说着说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长叹一声,青澜低下了头,实在不知再该怎样安慰他。
蹲下身,拍了拍于良坟上的土,薛五笑道:“就是这个笨蛋用他的死敲醒了我,我和他一样已经一无所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青澜闻言心中一颤,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劝道:“别干傻事?”
“放心吧。”薛五洒脱的笑道:“我不会像这个笨蛋一样,我还想活着回到江边,就算没了希望也要再去找一找,没准老天开眼,还能让我活着见到他们也说不定呢?”
青澜点点头道:“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
站起身,拍打掉屁股上的尘土,薛五咧嘴笑道:“承你吉言。”
察木图被夔道人赶走后就再也没回来,鞑靼汗只是又派来一名老成的鞑靼将领接替了他,也没有继续追查于良的事情。
而随着新来将领的到来,鞑靼兵对待难民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改善。在夔道人的要求下,难民们的供给也由过去每天十只羊增加到二十只,以至于后来被掳来参与几台修建的难民都不敢相信,在残暴的鞑靼人军营中,竟还有这样的待遇。
日子一天天过去,祭台也一日日的增高。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鞑靼汗终于决定停止了对谷梁城的进攻,命令鞑靼大军将整座城团团围住,想把城中的守军饿死困死。
而驰援谷梁城的大梁军队同鞑靼军队互有胜负的交手几次后,竟然退出一段距离扎下了营寨,远远地同鞑靼大军对峙着,随后赶来的援军也不再直接同鞑靼军交战,而是同样选择互为依靠的修建营寨。
在闷热的六月里,鞑靼军也似乎失去了作战的激情,双方似乎互有默契,都是默默地整顿防务,谁也不轻易出击,整个战场陷入诡异的平静之中,双方似乎都在耐心等待一个可以改变着一切的契机出现。
由于夔道人命人加强了对青澜的看守,使得青澜的活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除了每日到工地为难民治病之外,其余的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之上。
这一日清晨,青澜一如往常一样,面对朝阳升起的东方盘膝静坐,当第一次周天运行完毕,充盈的气血流入微微有些胀满的丹田时,青澜只觉得周身一震,丹田中猛然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凝成一团的气血随之剧烈的翻滚起来。
青澜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忙镇定心神,努力的想要控制住丹田之中的这团气血。可越是想要控制这团气血,它反倒越是翻滚的厉害,一阵阵雷鸣般的颤音沿着经脉渗透进青澜的四肢百骸,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震颤起来。
内视之下,原本混沌一片的气血按着一个方向急速地旋转,相互纠缠宁静成了丝丝缕缕,情形说不出的怪异。
青澜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经历的情形,好像被死去的师父曾经提到过,虽然师父很少同自己直接讲修行的事情,但通过这些时日的修炼,青澜知道正是师父通过日常讲解道家典故传授医术之时,将修行知识不着痕迹的传授给了自己,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听不懂,弄不清师父为什么让自己学这些知识的原因。
自己现在经历的情形,正是师父曾经提过的道家修行的一个重要关口,那就是胎动。所谓的胎动就是将丹田中的气血凝聚成道家所说灵力。
师父曾经说过这个过程艰难无比,往往要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才能将自身的气血转化为灵力,想不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这步关口,只要此次能够成功跨过胎动的关口,体内就会凝聚出真正的灵力,也标致着自己从此就成为一名真正的修真者。
想明白了缘由,青澜的一颗心随之安定下来,默默地按照先天紫气功的行功路线,不断催动体内的气血运转周天。
随着气血运行速度的加快,他体内雷鸣般的声音竟连绵成了一片,仿佛无数只战鼓在他体内同时敲响。
猛然间一声嘹亮的雄鸡报晓声在青澜耳边响起,青澜只觉紧闭的双目眼前一亮,却是紫日从地平线挣脱出来,将第一缕阳光照射到他的身上,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笼罩全身,丹田剧烈翻滚的气血旋转的更加迅速。
猛然间,青澜觉得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地击打在丹田之上,旋转到极速的气血轰然炸开,化作了点点紫星闪耀,又慢慢地凝聚了无数条散发着紫色丝带般光辉的气丝,沿着先天紫气功的行功路线在青澜的经脉中快速穿行着。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青澜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紫色的光华,整个人显得愈发俊逸出尘了。从这一刻起,青澜从胎动到凝结成第一缕灵气,真正的成为了一名修真者。
感受着阳光中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气息,青澜贪婪的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生动,竟有了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
然而这样欢愉仅仅持续了片刻,耳中就传来鞑靼兵厉声的呼喝,将他一下子又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
原本清新芳香的清晨的气息,似乎也一下子变成了充满牛马膻臭味道令人厌恶的空气,看着眼前由夯土堆垒的丑陋祭台,还有一队驱赶刚刚被掳掠来难民的鞑靼士兵,愈发的憎恶周遭的一切。
意兴阑珊的站起身,青澜正准备转身返回毡房,却猛然间被鞑靼兵驱赶的难民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王猛?”青澜差一点叫出声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那日夜里在鞑靼军中大杀四方的王猛,此时衣衫褴褛跟在这些刚被抓来修建祭台的难民之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青澜脑中急转,难道那****还是没有逃出去,还是后来又被人抓住了,消息有没有送出去?一时间无数疑问萦绕心头,恨不得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问个清楚,不过当看到身后不远处正在监视自己的两名鞑靼士兵之后,青澜还是忍住了。
而那王猛却是一副似乎什么都在乎的样子,走在人群中不断的四处打量,当目光落在青澜身上之时也是一愣,看到他吃惊的注视着自己,裂开嘴对着青澜一笑,满是污垢的一张脸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看什么看!”一名鞑靼兵挥鞭打在王猛的头发蓬松的头上,王猛向着青澜挤了一下眼睛,迅速的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跟在别人的身后向祭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