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他就准备上婿河镇去,他想用电话向小雨问候,向她表白这几个月来的相思之苦。如果再有方便车的话,他还准备尽快跑进县城去面对面地向她倾述衷肠。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就走出了竹帐篷。
刚要骑车走,却发现一个妙龄少女一身簇新地骑着自行车从婿河镇方面走了上来,远远地看到他了,还省出一只胳膊向他摇晃着手臂。
“哟,是付莎!她来了,有什么事吗?”石亮心里想着也挥起了手臂。
很快,付莎就奔到了他面前,直夸赞:“呀!这路真平坦了,尤其这一下雨,路基就更扎实了,骑上单车还真利索,真爽!”
“当然了!这山里的路,多是油沙土,石沙混合,雨下得再湿,只要天一晴,就可以行走哩!哪像坝里有些黄泥路,那可是下雨如胶、天睛如刀啊!”石亮给付莎讲了点关于路、土的切身体验后才问,“莎莎,这么急着来,有啥事吗?”
“有,亮哥。”付莎忽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什么难事吗?屋里说。”石亮把付莎让进了竹帐蓬。
石亮的竹帐篷里只放着一张单人钢丝床,很筒陋。他把付莎让在床沿上,自己随手搬了个歪树根坐在了上边。
“亮子哥,咱们是老乡!”付莎待石亮坐定后,突然说。
“什么?是老乡?”石亮吃了一惊,用质疑的目光盯着付莎。
“也许你不相信!当时连我也不相信,可这又是铁的事实。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我的家事,并请你帮助我归宗认祖。”付莎一下子显得愁怨异常,“我是陈明利的女儿,成仙村也是我的老家。”
“什么,什么?”石亮大为吃惊。
“这是真的,亮子哥。”付莎伤感起来。
“父亲上了南部农大后,虽然学习很差,但他那活泼、直率的性格很快赢得他的同班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同学的青睐,这个女同学就是我的母亲付萍。
他们一下子就陷入了如膝似胶的热恋,毕业后,父亲在我外公的帮助下,留在了学校任教,母亲被分配到川庆市的一个农业科研单位,在一个国庆节里他们结了婚,第二年我就来到了人世,一家人过着十分美满的生活。
然而,在我六岁那年,父亲被一个加拿大的女留学生给迷上了,并且在一个初夏的日子里私奔到国外,狠心地撇下了妈妈和他仅有六岁的女儿。”付莎讲到这儿,泪水“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石亮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忍不住在心里骂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付莎擦了下泪水,接着说:“母亲经受不住这突然飞来的致命打击,郁郁寡欢了一段日子后,疯了!整天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凄惨地在街市上奔走。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里,她含着一生的怨恨,扑进了凄呜翻滚的嘉陵江……
母亲死后,我成了可怜的孤儿,只有和外公相依为命了。妈妈的死,对我外公的打击十分惨重!
外公就妈妈这一个掌上明珠呀,他老人家大病了数日,差一点也魂归西天。听外公讲,他是牵心不下我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外孙女,才硬挺了过来。
不久,外公就申请了一纸调令,带着我悄然来到了西部农大。
外公的确好疼我,好爱我。在外公的呵护下,我渐渐长大了…...多少次,我曾问起外公我母亲是咋死的?我父亲是谁?他都不跟我说,只是很痛苦地哄我:‘乖孙女,他们都死了、都去了……就咱爷孙俩,好好读书吧,外公很疼你呀!你就是外公的希望和寄托啊!’
直到这次,我被何姨派来桔城时,外公才在左思右想后,把我叫进了他的书房,老泪纵横地对我讲了一切,又说“‘孙女呀!你毕竟是陈明利的女儿,成仙村毕竟是你的老家呀!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个秘密,但这次何经理又派你去桔城,这也许讲唯心一点就叫命吧,你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佻的身世了,也应该回你们老家去看看,去归宗认祖,去探探亲!我这个垂暮之人总不能太怎么了!’
看到外公那孤凉的神情,我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了很长、很长时间,当时,我真不敢想像我竟然有这么悲惨的家事。我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我对外公说:不!不!我不信!我不相信,您骗我!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只有外公您、外公您呀!
然而,外公却楷干了老泪,又给我轻擦着眼泪郑重地说:‘好孙女,外公讲的全是真的!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二十多年来,我不愿提起这个致命的伤疼,不想让你背负过多的精神负担,使你能快快乐乐乐地成长,现在,你已长大了,真像你妈妈身上的一层壳,我的心里的确慰籍了不少!就是死了我也可以对你母亲说,萍儿,放心吧,你的豆豆长成人了,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了,她很乖!请放心!
莎莎,算了!你的身上永远流着陈明利的血,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去恨他,也不能不认他,你可不能作个不孝的女儿啊!因为你是个很乖、很乖的女娃娃……’”
看到付莎那伤心、硬咽的哭述样子,石亮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他站了起来,拧了一条湿手巾轻轻地走到了付莎的面前,“莎妹,别哭了,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谁个不是在哭声里渡过的?悲惨和坎坷也许是一个人的财富,只要我们活得有价值,人生就有意义!是的,你外公讲得对,你应该勇敢地面对这个事实。应该回成仙村去认亲!我想你父亲也是一样地爱你、想你、念你的,你应该认他!”
听了石亮的话,付莎更激动得厉害。
看到这个曾救过她,她唯一信赖的一身正气的英俊大哥,她不能抑制地伏到了石亮的肩头又伤感地出声哭了起来。
石亮吃了一惊,但是想到这个小妹妹可怜身世,他没有退缩,反而用手轻拍看她的肩膀安慰:“好了,莎妹,别伤心了,抽个时间我陪你到成仙村去,看看你们的老屋和亲属。”
“好呀!石亮,难怪你连个电话都不给我,原来是在金屋藏娇!”随着话音,秦小雨已怒目圆睁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石亮慌忙分开了付莎,十分窘迫地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小小雨,这、这这是误会,你、你听我、我说……”
石亮越是这样,秦小雨越怀疑,更气愤、醋劲更大:“算了!祝贺你们!真诚地祝……”后边的“贺”字还说出出来,就流着眼泪跑了出去,一猫身就钻进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里,一溜烟地走了。
待石亮和付莎追了出来,小车已转过了一个山峁。
付莎歉意地对石亮说:“亮子哥,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石亮遗憾地摆了摆手,颓废地蹲在了路上:“哎呀!小雨呀!你咋变得这样,容人家解释都不行!”
。。。。。。
秦小雨回城后,爬在自己的卧床上“呜呜”地哭了一气,连石亮打来的电话都发气扔在了一边。
晚上,她拨通了她妈妈的电话,向远在广州的母亲哭述了自己的感情伤疼。
秦小雨的妈妈也是一个下海后在广州发起来的大酒店老板,身处在改革的前沿地区,经济意识特别强而且已是满脑子的超现实主义者了。
所以,就是和秦所长这样的共产党员的忠实干部话不投机,因而才长年不归。
听了女儿的哭述,她哪能让宝贝女儿受那样的委屈,不由得愤然决定:“我早就给你讲了,他是个什么层次的人?一个从深山里走出来,又傻乎乎地走回去的人能有出息?他能给你一生的幸福?不可能!算了!乖女儿,听妈话,和他绝交,尽快回到妈妈的身边来,再在那穷乡偏壤里呆不下去,再在你爸爸身旁呆下去,只能被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淘汰!只会毁了你!赶快来吧,妈妈想你,我的宝贝……”
秦所长看到女儿那伤心的样子,也难过地摇着头叹息:“唉!你们是咋回事吗?嗨!现在的年轻人啊!”
当女儿的往往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就会非常思念自己的母亲,也很想依赖自己的母亲。
秦小雨也是这样的女孩子,在痛苦地思考了几天后,她决定要到妈妈那儿去,任凭石亮的百般解释也无济于事。
鉴于女儿心意已决,秦所长这个当父亲的也无能为力,只好默许。
看到秦小雨那心灰意冷的样子,石亮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回到宿舍,他连夜写了一封长信,在信的末尾,他简直是蘸着泪水写下了这样的真情誓言:“亲爱的雨,我现在辩解清,也无力辩白了,但是我爱你的真心会随着你!贴着你!让时间和事实去证明一切吧!”写完后,他竟然咬破了食指在信笺上用鲜血画了一个浓浓心形图案。
第二天早上,他作为不速之客早早地等在汉江机场为秦小雨送行。
秦小雨戴着一幅深茶色眼镜,提着一个旅行皮箱,在父亲的陪送下,走进了机场。
在剪票口,她回头张望了一会,才慢慢地淘出了机票。
不能再等待了,石亮几个快步冲了过去,含泪把那封用泪水和鲜血写成的情书塞在了秦小雨的手里,说了声“保重!”就扭身逃也似地跑出了机场,直至精疲力竭地仰倒在了机场外的一片野草地上。
秦小雨的离他而去对石亮可谓沉重一击。
从汉中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愣怔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他想不通秦小雨为什么不相信他!从中学时期就爱她发狂,直到这几年的亲密接触,她应该理解我呀!
实际上,秦小雨是因为太爱他才恨他的,爱是纯真而崇高的,她容不得半粒沙子和星点儿的瑕疵。
那天,秦小雨回头张望的目的就是希望见到他,而见到了,他却只说了两个字就冲出了机场。
他不知道,当时秦小雨是多么地希望他又能勇敢地站出来拥抱她、阻止她呀!可是……
秦小雨是流着泪水走上舷梯的,“石亮呀!你的勇气哪里去了?”
在飞机上坐定,秦小雨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封信,她被那鲜红的图案震惊了。
她开始后悔了,她这时很想回到桔城,很想回到石亮身旁,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项亲吻个够,并原谅他,告诉他“相信她,真爱!”
然而此刻,无情的客机已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