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南田洋子送回特高课以后，白冷裳徒步回到空心阁。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去了，再无情的人也有些许怀念。游隼、青樱，还有端木良子都在。白冷裳简述了一下自己与南田洋子的交流，以及天亮以后将要做的事情。谷中云子已经留在特高课了，游隼说。
白冷裳还专门找端木良子谈了话，语意之间多有试探。她不得不承认，端木良子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特工，也许以后还会成为一个好妻子。感情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切换自如，时不时还有真感情的合时宜的流露。如果白冷裳的判断力稍弱一些，或者她没有提前在樱木灵子和修罗那里得到消息，她甚至可能被端木良子骗过去。她不禁有些怀疑师父中杉正是不是也给宫木樱子留下了一些高手，以助时间帮他做出最好的选择呢？
直到端木良子死的那天她才知道，端木良子真的是自己人，是师父中杉正安插在宫木樱子的羽翼中的一颗钉子，只与谷中云子单线联系，非死不能在白冷裳面前暴露。哪怕被白冷裳借刀而杀之，端木良子也只能死亡。端木良子也许不是伪装最深最累的那个，但一定是伪装最苦的那个——承受双重误解和磨难，但至少有谷中云子陪着她。
——至于最深最累的那个，当然是白冷裳。正邪，爱恨，对错，善恶，忠奸，甚至连游隼都有不知道的地方。她只能孑然一身独行黑暗，直到生死允许她解脱的那一天。
早上八点，上班以后，白冷裳以最快速度完成了遗产的交接和继承，火化了白公馆夫妇和白冷月的尸骨并安葬。现在她是白氏集团的董事长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入住白公馆。可是相对于那个充满繁华和奢靡的地方，白冷裳更喜欢静谧的空心阁。她调来樱木灵子主掌白氏集团，以端木良子为辅，安排她们入住白公馆。当然，她在处理一应杂务的时候已经派谷中云子尽可能快地将白公馆自己化和军事化，方便她对白公馆的掌控。
她接手白氏集团以后的方针是——让明家有求于己，让汪家与己不共戴天。
——这三个家族很久以前就在上海商界三足鼎立，如果不算白冷裳的暗中势力。
处理好杂务之后，已经九点半了。白冷裳回到她在新政府办公大楼的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特务有没有撤离，监听设备有没有拆除。很明显，已经有人来过并拆除了监听设备，那些熟悉的气息也已经不复存在。她松了口气，身子软在办公椅上。尽管办公椅远不如沙发舒服，可是坚硬而冰冷的质感却足以让她保持清醒，不至于神思昏乱。
微微闭目几分钟，理了理思绪，她睁眼看了下日历，脸上随即浮起一抹笑容。今天是一九四零年一月十三号。白冷裳按响了电铃，随即游隼推门而入。看见白冷裳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游隼会意，立即对门外青樱说了句什么，接着关门，落锁，肃立。
“就剩十六天了。”白冷裳带着戏谑的意味说，“今年有没有勇气做点大的？”
白冷裳对外说自己的生辰在七月十三日，但实际上她真实的生辰在一月二十九日。从十一岁生日杀了师父，代掌清昌一门开始，她每年的生日都要用鲜血来祭奠那个死去的旧的小女孩，那个曾经的自己。来到上海以后，一九三八年的那天白冷裳杀了军事委员会主任，一九三九年的那天她杀了特务委员会政治部部长。可是虽然下手已经够狠，可是她依然觉得不够。毕竟死的都是中国人，要做祭奠分量不够重，不如日本人来得直接。
“白主任想做什么人？”游隼一听就懂了，两腿一碰，当即立正，等待指示。
“第一个打这部电话的人。”白冷裳随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台电话。这部电话的号码只有日本人知道，哪个第一个来打，那就只好用来祭旗了——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话音刚落的一刹，白冷裳忽然深深地担心：万一是南田洋子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仍旧只是一闪而过。要想软化她的心，比捂热石头还难，况且还是敌人。
运气不错，不到十一点，那部电话就响了。游隼立即拿出纸笔准备记录。白冷裳拿起电话，脸上笑意敛不住，语气却一如既往：“我是新政府白冷裳，请问您是？”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白主任，我是战争指导课山本。”战争指导课山本课长？好啊，这条鱼竟比想象中还大。也许是随便惯了，她忘了起立，直接回道：“山本课长，您有何贵干？”这个山本与南田洋子可以说是明争暗斗，因为他们关系不好，所以白冷裳与山本素无往来。这回山本亲自打电话给她，难道就是因为不想过中国人的春节，所以来替自己找个坟墓？
那头山本冷笑一声：“南田洋子的人，果然是这么没有规矩。——马上到战争指导课来见我，什么事，你来了就知道了。”说完就挂了电话。这种行为更增加了她对山本的厌恶。好，既祭了旗，又铲除了一个政敌，也许还能增加日本人的危机感，一石三鸟。
“走吧，游隼，我倒要看看，这个山本课长这么急着来送死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山本的理由极其简单。一见到白冷裳，他就毫不客气地说道：“白主任，虽然我和南田洋子互相都不太喜欢对方，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希望你们中国人不要插手其中。”白冷裳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既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又是军事委员会副主任，按理说对特高课与战争指导课关系的亲疏远近应该差不多。但是世人皆知，白冷裳是南田洋子的心腹，山本斗不过南田洋子，自然而然就先怪罪于她——一个中国人了。
将死之人，何足为惧。白冷裳决定不让步。她将一只手撑在山本的办公桌上，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山本：“您和南田课长的恩怨，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如果您觉得您在你们二人的斗争之中处于劣势，请找找自己的原因，别来找我。——南田课长还在等我，对不起您，我告辞了。”白冷裳大步流星地离去，只将山本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上了车，游隼问道：“宫木阁下，您这么快就走了，难道已经找到了办法？”
“对于这种人，六天就够了，哪需要十六天布局。私心如此重，亡之岂不易如反掌。”
她讲得倒也是实话。她闭上双眼，眼前已经隐隐浮现出了整个布局的大体规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