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柱,屋内,寂静无声,幽香满室,一灯如豆。
一红衣女子端坐在雕花木榻前,神色十分凝重,在这本不算炎热的天气里,白净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密密细汗,手中不断挥舞着数枚银针,娴熟地扎在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上,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床上的女子仍然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蔓尧,她已经服了凝息丹的解药,这都一天一夜了,她怎么还不醒?”寒若水着急地询问道。
“师姐中的是碎心掌,毒几乎已经侵入她的心脉了!”血影霍的站起身,又气又恼,“她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寒若水的心蓦的一沉,“那……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血影急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如果早一点,或许还可以用血灵芝救她,可是现在太晚了……”
“让为师来吧。”一白衣女子从屋外抬步走了进来。
“师父!”寒若水和血影异口同声道,两人齐齐看着白衣女子,心里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傅飞燕走上前,看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吩咐道,“蔓尧,你继续替霏语施针,将她身上的毒渡到师父身上。”
“师父,这怎么能行!”血影一阵惊讶,作为医者,她十分清楚这会让她师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耗去半数内力,承受余毒带来的噬心之痛,可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步霏语,而且也只有师父的武功修为才能办到。
“你不必多说,为师心意已决,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傅飞燕走到床边,盘腿而坐,扶起步霏语,将双手贴在她后背上,屏息凝神,缓缓催动内力。
“是,师父。”血影也不再胡思乱想,走上前,继续将手中的银针悉数扎在了步霏语身上,她的每一针都必须精准无误,否则眼前的两人都可能会走火入魔。
一炷香后。
步霏语苍白的容颜渐渐有了血色,额头上不断冒出了密密的细汗,眉心紧紧蹙起,嘴里一口黑血“噗”地便吐了出来。
傅飞燕轻舒一口气,轻轻扶着步霏语躺下,然后走下床,转身对着红衣女子嘱咐道,“蔓尧,你去趟暗宫,将师父房里的血灵芝拿来。”
“是,师父!”血影点头答道,快步走出了房间。
傅飞燕负手走到寒若水面前,一双如水的眸子带着隐隐的怒意,“若水,你好大的胆子!霏语易容嫁入瑄王府的事,你居然敢瞒着师父!”
“师父,若水知错,甘愿受罚!”寒若水慌忙跪在地上,心中并不感到意外,他知道在他赶去暗宫通知师父,步霏语入宫行刺被捕,后被瑄王公然劫狱救走,整件事便瞒不住了,眼下师父一定是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他终究是逃不过师父的责罚,唯一担心的便是步霏语,他言辞恳切地说道,“霏语有伤在身,求师父网开一面!若水愿替她担下一切责罚。”
“如何处置霏语,为师自有考虑,至于你,等霏语的伤好了以后,去暗房思过一个月。”傅飞燕轻叹一声,似乎有些疲惫,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寒若水起身退了下去。
傅飞燕走回床边,静静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浑身是伤,她突然有些明白姐姐当年为什么不让她去报仇,或许姐姐到死的那一刻都惦记着她的安危,不愿意她去涉险,毕竟在姐姐的眼里,她始终都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小丫头。
片刻后,步霏语微微醒转,睁开眼睛,便看见守在床边神思恍惚的女子,她下意识地开口唤道,“师父?”
“嗯?”傅飞燕回过神,发现步霏语已经醒了,温婉一笑,拿出丝帕,细心地为她擦去额头的细汗,关切问道,“霏语,感觉好些了吗?”
步霏语垂下眼眸,撇过头去,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如今她该如何面对师父。
傅飞燕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起身走到窗边,蹙起地柳眉掠过一丝隐隐地挣扎,“当年,我……路过步云庄,那儿遍地都是尸体,到处茫茫大火,我找到你的娘亲时,发现她还有一口气,是她告诉我,你被藏在她房间的木箱里,她将你托付给我,还叮嘱我,一定要瞒着你,她不希望你以后都生活在仇恨中,她希望你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样快乐的长大。”
步霏语回头惊愣的看着师父的背影,眼中有隐隐的泪光,她突然明白在盖上木箱的那一刻,娘亲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原来娘亲一早就知道步云庄将会有灭顶之灾,才会匆忙将她藏起,她居然错怪了师父,甚至还对着师父拔剑,不禁心中愧疚万分,“对不起,师父。”
“师父不怪你。”傅飞燕摇摇头,回过身,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似是若有所思,许久,才问道,“霏语,这仇……你非报不可吗?”
步霏语微愣了一瞬,似是在惊讶师父为什么会这般问她,她含泪抬眸,神色肃然地反问,“师父,这么多年来,我虽不曾将此事挂在嘴边,可当年的那场大火却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每每思及步云庄三百条性命连同爹娘一起葬身火海,我就心痛不已。而如今我已知晓他们是被人残害,师父觉得我还能放下吗?我还能置之不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死去的人里不仅有我的爹娘,还有叔叔,伯伯,姨娘,皆是我至亲之人,师父无法体会我的痛苦。”
“霏语……我……其实我……”傅飞燕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死去的人里也有她的亲生姐姐,她当然能体会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傅飞燕低头认真思量了一番,妥协道,“罢了,只要你答应为师两件事,你若要报仇,我便不拦你。”
“师父,但说无妨。”步霏语点头应允。
“第一件事,不许入宫行刺。”傅飞燕说道。
步霏语蹙眉,“若不潜入皇宫,我如何杀得了楚御风?”
“自然是等待楚御风离开皇宫。”傅飞燕解释道,“皇宫毕竟守卫森严,这回已是死里逃生,倘若你再出了事,师父该如何向你死去的娘亲交代?”
步霏语沉默了,如果不能直接进宫行刺,那她要报仇便困难了许多,历年来除非有重大庆典,帝王才有可能出宫,可这样的机会鲜少有之,她瞬间明白原来师父是不希望她去报仇的。
见步霏语不搭话,傅飞燕挑眉反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怎么,你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吗?”
步霏语想了又想,终是点头,“好,我答应师父,不进皇宫报仇。”
傅飞燕悄悄地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你须得起誓,从今往后,不得再与瑄王有任何的来往,最好将他彻底忘了。”
步霏语惊愣抬眸,心里明白,师父一定已经知道她易容替嫁的事情了,嘴角苦涩一笑,脑海中那张俊美的容颜,那双悲恸的眼眸,那个深紫色的身影,始终徘徊不去,叫她如何能忘?!甚至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他与她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便觉得心口在隐隐作痛。
“你莫怪师父狠心,师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傅飞燕语重心长道,“他是你仇人的儿子,你与他之间隔着杀父灭族之仇,你放不下这段仇恨,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同他在一起?如何对得起你父母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步云庄无辜枉死的三百多条性命?”
步霏语顿时语塞,师父的话句句在理,她无法反驳,她明白,对于那段感情,她再痛,终究也得割舍。
“师父这一生见过太多的皇权阴谋,皇室的人向来生性凉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视人命如草芥,又何谈真情真爱?只怕到时候你心心念念记着他,而他却早将你忘得一干二净,转眼便可以拥着别的女子在怀。”傅飞燕毫不留情地泼了步霏语一盆冷水,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总之,皇室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即使你与他无这杀父灭族之仇,师父也断然不会同意!”
步霏语低头紧咬着唇,眼眶中泪水不停地在打转,脸上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楚凌烟真的会忘了她吗?或许吧。
毕竟如今在他眼里,她已经死了,而且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辰雪柔。
步霏语擦干眼泪,艰涩点头,“霏语谨遵师命,在此立誓,今后绝不再与瑄王有任何来往,若有违背……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如此便够了。”傅飞燕微叹一声,拿起桌案前的一柄纯白色宝剑,来到步霏语身边,“如今,在世人的眼中,暗宫千影已经死了,你的金针自然也就不能再用了。这把流光剑跟了师父许多年,今日我便将它赠与你,另外再传你一套剑法,与你之前所用的金针有异曲同工之处,以你的资质,只需稍加练习,便可大有所成。”
“是。”步霏语接过流光宝剑,低头端详着,只见那纯白色的剑身,如一抹流动的白光,静静地流淌在她的指尖,剑的末端还挂着一个白玉剑穗,模样精致,极是好看。
傅飞燕又叮嘱道,“过几日,师父会诏告江湖,千影阁新任阁主为暗宫落影,仍旧由你来打理,只是日后要小心,别让外人看出了端倪。”
“是。”步霏语点头,“一切听师父安排。”
“你好好养伤吧,师父先回暗宫了,待你伤好后,再来暗宫找为师。”傅飞燕最后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屋内再一次回到了寂静无声,步霏语一个人抱着膝盖,呆坐在床上,恍惚之间,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主子!”
步霏语抬头看去,是多日未见的花梦瑶,正端着药和血影一块走了进来。
“主子,你为什么故意把我支开,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花梦瑶放下手中的药,扑到床边,拉着步霏语的手,哭哭啼啼起来,“主子,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步霏语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浅浅一笑,“别哭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叶玲珑一样,这么爱哭?你不是一直都看不惯……”
步霏语突然顿住了,澄澈的美眸猛地一滞,“我昏睡几日了?”
“你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和师父费了不少劲,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血影插嘴回答道。
步霏语急忙从床上下来,慌忙向外跑去,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花梦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主子,你要去哪啊?”
“我要去沐府救夫人和叶玲珑,我不可以丢下她们不管!”步霏语着急的说道。
“你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怎么去救人啊!”血影挡在步霏语面前,嗔怒道,“不许去!乖乖把药喝了!”
“不行,蔓尧!”步霏语一脸坚持,“我必须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替你去!”寒若水负手走了进来,小心扶着步霏语坐回床上,“你先把药喝了,好好养伤,今晚我便去帮你把人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