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影阁后,寒若水找来了血影为步霏语诊治。
血影拎着药箱,走进屋,一眼便看见床榻上的白衣女子面色难看,摇头埋怨道,“师姐,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啊?快把手伸出来,让我搭一下脉。”
步霏语犹豫了一会,看向寒若水,说道,“师兄,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哦。”寒若水愣了愣,转身走出去,坐在院子里等着。
血影只是奇怪了一小下,也没太在意,拉过步霏语的手,开始摸她的脉象,她轻轻一把,指尖触碰到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竟是……喜脉!
血影惊愣地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师姐,你……你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步霏语苦涩笑了笑,垂下眼眸,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小腹,心里很乱,很乱,从来没有这么乱过。
“这孩子,是……是姐夫的吗?”血影小心翼翼地问。
步霏语点头默认。
血影又问道,“那你和姐夫的事,你告诉师父了吗?”
步霏语摇头,郑重说道,“蔓尧,你替我瞒着师父好吗,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有身孕的事。”
“为什么?”血影不解,“姐夫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告诉师父?”
步霏语眼眶泛泪,“蔓尧,求你了,别再问了,我现在心里很乱。”
血影沉默了,她依稀记得那个姐夫说过,他姓楚,这可是皇室的姓氏啊,她隐约也明白了步霏语的苦衷。
“好,我替你保密。”血影点头答应,但犹豫了半晌,还是说出了口,“师姐,这个孩子你恐怕不能要。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现在的身子,但凡只要受一点小伤,都会血流不止,生孩子无异于闯鬼门关,如果到时候大出血,会要了你的命的!”
步霏语无动于衷,只是垂首不语,血影着急拉住她的手,苦口劝道,“师姐,你要考虑清楚啊。”
步霏语摸着小腹,含泪摇头,“蔓尧,我不想放弃他,你帮我想想办法好吗?”
从来没有见到过师姐这副样子,血影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她无奈地叹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锦袋,递给步霏语,“我会尽量想办法的,这个锦袋里装的是保胎丸,你随身带着,记得每天服一粒,我这里还有一些酸梅,吃了可以止吐的,你也带在身上一些。”
“嗯。”步霏语点头,感激道,“谢谢你,蔓尧。”
“那师姐要记得多注意休息啊,我先走了。”血影微微一笑,收拾好药箱,掩上房门,走了出去。
见血影出来了,寒若水忙上前询问,“蔓尧,霏语怎么样了?”
血影眼珠一转,严肃回答道,“师姐受了点风寒,我给她服了药,她已经躺下睡了,师兄你就别去打扰她了。”
“没事就好。”寒若水这才放下心,送血影回去。
晚间,夜雾袭来,落日峰在斜月悬天的薄雾中,拔地而起,耸入云端,像是一个睡意未消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
无人的小院,秋风卷落着枯黄的树叶,在半空中翻转飞旋,带着深而长的寂静摇摇晃晃地飘落在地。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有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口斜射而入,带来些许的亮光。
步霏语抱膝坐在窗边,神情疏离淡漠,乌黑长发如瀑布一般泻在肩头,洁白素衣裹着玲珑身段,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卧榻之上,整个人宛如一朵含苞的花蕾在深夜里静静绽放。
她侧头望着窗外,忽然起身,拿起流光宝剑,出门离开了千影阁。她先去了一趟帝都城,买了一些祭祀用的物品,然后去了步云庄。
庄外面的小山坡,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坟的四周都长了许多的杂草,几乎要将那座孤坟给淹没了。
步霏语慢慢走上前,放下手中祭祀的物品,蹲下身,开始清理四周的杂草,由于常年无人清理,杂草长得茂密而根深,等到步霏语全部清理完,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手掌也被划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往外渗,步霏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拿出锦帕,随便包扎了一下,便不去管它了。
她将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然后拿起一壶酒,洒在地上,微笑道,“爹爹,我记得你最爱喝酒了,霏语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来看你,你一定馋坏了吧?你放心,以后每年的忌日,我都会来给你送酒喝的。”
步霏语又拿出一截紫藤花,挂在坟头,“我还记得娘亲最喜欢紫藤花了,这是出门前,我临时从千影阁摘下来的,你别嫌弃啊,等来年春天,我会在这里种好多好多的紫藤花,让它们陪着你和爹爹,好吗?”
“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在怪我呢?”步霏语低下头,轻轻抚着小腹,嘴角的笑容也带着一丝苦涩的柔软,“你们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虽然意外地怀了他的孩子,可我不会被个人的感情冲昏头脑,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这个孩子今后只会姓步。”
“还有,爹爹送我的香包我一直都留着,我知道它一定对爹爹很重要,我想等我弄明白了所有的事,也许就知道那个香包的含义了。”步霏语抿嘴笑了笑,心中已下了决定,她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拿着流光宝剑,起身离去。
此时,暗处走出两名女子,其中一人神清骨秀,手执拂尘,一身素衣道袍,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很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另一人姿容秀丽,一袭素雪白裙,淡雅如仙,风姿楚楚。
道袍女子看着远去的白色身影,忍不住感慨,“师妹,一晃就十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傅飞燕随声附和,心头也是万千感概,“想起当年我刚带霏语回暗宫的时候,她还不到三岁,当时的情形我至今都还记得呢。”
傅飞燕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陷入了回忆。
十六年前,她从大火中将步霏语救出,带回了暗宫。
起初步霏语不哭也不闹,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傅飞燕想尽了各种办法,哄她,逗她开心,可步霏语都无动于衷。
当时正值六王夺嫡,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她又刚接手暗宫,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常常得出宫执行任务,一走便是好几天。
有一次,她足足去了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却在暗宫门口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
傅飞燕很意外,快步走上前,蹲下身问道,“霏语,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步霏语抽搭着鼻子,拉着她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出来,“你走了那么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你会像爹爹和娘亲一样,丢下我一个人。”
傅飞燕一下子愣住了,当时围绕着她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暗宫内乱,师父死了,临终前将暗宫托付给她,后来,姐姐也死了,她又与心爱的人绝别,一重重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过得毫无意义。
可这一刻,心里却充斥着满满的感动,她将步霏语轻轻抱起,认真地承诺,“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步霏语止住了哭泣,奶声道,“我想和你学武功。”
傅飞燕笑了,“你为什么想学武功?”
步霏语眨着泪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个小大人似地回答,“因为我不想你这么辛苦,等我练好了武功,就能帮你分担了。”
傅飞燕眼中也泛起了泪水,她宠爱地捏了捏步霏语的小鼻子,笑着答应,“好啊,师父等着这一天。”
之后,她陆陆续续救回来许多因为战乱失去了亲人的孩子,看着他们一天天地长大,也看着步霏语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她才开始慢慢明白,姐姐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没有霏语,我也许熬不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傅飞燕收回思绪,低声说道。
“无论怎样,你都熬过来了。”道袍女子欣慰地笑了笑,忽又担忧道,“如今这天下恐怕又要变了,霏语若搅和进去,不仅她自己有危险,还可能让伽国陷入大乱。”
“当初我只许她在宫外报仇,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希望能冲淡她的仇恨,可没想到楚御风这么快就出宫了。”傅飞燕无奈道,“我也想劝她,可又怕她听不进去,如今让她发泄一下也好,毕竟这杀父灭族之仇,谁也无法轻易放下。当初若不是有对姐姐的承诺,师父临终前的劝解,还有师姐你日夜的开导,我恐怕也放不下啊。”
“我始终觉得霏语是个明事理,有智慧的孩子,她会想明白的。”道袍女子安慰道。
“但愿吧。”傅飞燕轻叹一声,似乎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皱眉,“只是霏语一直和瑄王纠缠不清,这倒是让我头疼得很。”
“怎么,你不满意瑄王?”道袍女子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瑄王足智多谋,品行纯良,是个难得帝王之才,将来定会是一代明君。”
傅飞燕苦笑摇头,“我是想让若水和霏语在一起,毕竟霏语是我辛苦培养大的,最后却便宜给了姓楚的,心里总是变扭啊,更何况,我总觉得皇室有太多的钩心斗角,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若水确实是个不错孩子。”道袍女子笑了笑,“可感情的事怎能勉强,你难道想让霏语重蹈当年你和羽落尘的覆辙吗?”
傅飞燕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道袍女子将手轻轻搭在傅飞燕的肩上,柔声劝道,“师妹,等一切事情都结束后,去找羽落尘吧,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我知道,他一定在等你,否则他不会让霏语带回雪樱圣花。”
想起那个一袭青衣的男子,那段美好的青葱岁月,傅飞燕低头,温柔一笑,“他连聘礼都送来了,而且我也收下了,还怎么失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