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数日,楚凌烟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肩上的伤也无需再换药了。
这一日,用过早点后,楚凌烟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目小憩。
梧桐小院,日暖风和,空气清新凉爽,淡白天光占据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摇椅上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摇椅,一袭白衣在斑驳的日光下,宛如谪仙。
步霏语倚在门框上,想起边城的战事,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境况了,又看了看远处摇椅上一脸悠哉的男子,不禁感慨,这家伙难道一点也不着急吗?!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真没见他为了什么事儿着急过。
步霏语正发着呆,却听见摇椅上的人说,“霏语,我记得屋里有一把琴,你去取来弹给我听,好吗?”
步霏语回过神,觉得此刻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便应道,“好啊。”
转身进屋,捧起琴,走到梧桐树下,席地而坐,白衣女子浅笑问道,“你想听什么?”
摇椅上的人想了想,回答道,“随便。”
步霏语无声地笑了笑,十指抚上琴弦,一曲空灵的琴音便在小院里轻扬而起,犹如泉水从幽谷之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带着一份天然去雕饰的清新。
梧桐小院外,钟伯推着羽落尘,停在了门口,光是听着那美妙的琴音,便觉得不忍打扰。
循着琴音望去,那树下抚琴的女子,秀发披肩,青丝如墨,白裙曳地,清丽如仙,下身裙摆在地面层层铺开,宛若绽开的花蕾,说不尽的美丽清雅。
钟伯看着院子里的两人,一人抚琴,一人听琴,如此温馨恬静的画面,不由得让他想到天长地久,岁月静好。
可这样的画面,许多年前,他也曾见过,只是后来……
钟伯又看了看跟前轮椅上的人,心头一阵惋惜,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气。
察觉到院子外面有动静,步霏语停下手中的琴,抬眸看去,才发现门外的青衣男子,她忙放下怀里的琴,站起身,微笑道,“前辈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呢?”
羽落尘被钟伯推着,走了进来,“只是刚好路过,听见这琴声,便忍不住停下了,不知姑娘弹的是什么曲子?”
步霏语笑了笑,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曲子是我师父教我的,小时候,只要我一哭闹,她便会弹给我听,而我总能因此安静下来。”
“是啊。”羽落尘低声附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淡漠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柔软,“她的琴声确实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步霏语怔怔地看着青衣男子,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前辈,您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院子里静默了一瞬。
气氛安静得古怪,步霏语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她紧张站在原地,低头咬唇,楚凌烟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羽落尘苦涩笑了笑,终是打破了沉默,“是的,我们认识。”
步霏语愣了愣,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头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却不忍心,直觉告诉她,那段往事应该眼前之人埋藏于内心深处的伤痛,如果硬要揭开,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
更何况,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终是他与师父之间的事,而她作为一个晚辈,实在是不应该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
步霏语想了想,踱步走到青衣男子跟前,蹲下身,抬眸望着他,“前辈,虽然我不知道您和我师父究竟有着什么样恩怨纠葛,但我看得出来,您很在意她。这些年来,师父也是孤身一人,我能感觉到,她过得并不开心,心里好像总是压着很多事。我是她的徒儿,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前辈和师父的,我愿意一试。”
羽落尘定定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半晌没有说话,被她眼神中的真挚所感动,他笑了笑,目光温和如春,“我倒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劳烦姑娘。”
“前辈请说,我定当竭尽所能。”步霏语随即应道。
“姑娘,请跟我来。”羽落尘微微颔首,由钟伯推着他向外走去。
楚凌烟也起身,与步霏语一同跟了上去。
从绝域山庄的后院穿出去,是一个四面环山,绿水青山的地方,云雾笼罩中,山色空漾,虚幻飘渺。
顺着铺满花石子的小径蜿蜒而上,来到一处洞穴的入口,上面被纵横交错的藤条盖得密不透风,每一根藤条都足有碗口那般粗大,每一根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钟伯推着青衣男子停了下来,羽落尘取出怀里的玉箫,放在唇边吹奏,随着箫声的起起伏伏,覆在洞穴入口的藤条竟似活了一般,开始缓缓移动,然后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只露出一条幽深小道。
岩壁上,每隔数步,便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将昏暗的洞穴照得亮如白昼。
进入到洞穴的深处,才发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风光旖旎,犹如仙境般优雅。
洞穴中的溪流,湖水,熔岩,青苔,配上偶尔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显得神秘而安静。
步霏语走上前,发现这里的景致与她在峡谷外见到的如出一辙。
熔岩环绕中,低低地躺着一片平静的,深蓝的湖水,上面星星点点地漂着数朵嫩绿色的水浮莲。
唯一不同的是,湖中央盛开着一朵嫣红色的花,花红如火,蕊黄如焰,英姿勃发,像天边燃烧的云霞,绚丽而浪漫,红花的旁边,横枝斜出另一朵乳白色的花苞,只有初生婴儿的拳头那般大小,白中隐青,小巧而娇嫩。
“公子,这花怎么成这样了?”钟伯不可思议地问道,盛开的雪樱圣花他是见过的,明明是纯白色的,如今怎么变成了血红色?
羽落尘没有丝毫的惊讶,目光静静地落在湖中央,“世人只知雪樱圣花通体纯白,花期二十年,能解百毒,增强功力,却不知它其实是一朵并蒂莲,两花之间,花期相隔十六年,它又可名为血樱圣花,通体血红色,当是极品,没有了所谓的十日期限,只不过很难成活罢了。”
羽落尘低头看了看手掌上密布的细小疤痕,还有一些新伤口尚未愈合,“十六年前,我将盛开的雪樱圣花取下,撵为粉末,化为另一朵的养料,每日以一滴鲜血喂养,许是运气好吧,它便成了如今的血红色。”
羽落尘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在一旁的钟伯听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此冒险的做法,历任绝域山庄的庄主还无人敢尝试,因为稍有差池,便会毁了整珠雪樱圣花,再加上日日取血喂养,无异于在透支养花人的生命。
羽落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将玉箫嵌入身后的岩石缝中,片刻之后,湖面水波汹涌,一座玉石天桥从湖底浮现出来。
钟伯推着青衣男子走上石桥,来到雪樱圣花旁边,羽落尘将血红色的花轻轻折下,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白玉锦盒中,然后回到岸边,递给步霏语,“劳烦姑娘将此物转交于你师父。”
手中的白玉锦盒明明轻如无物,却让步霏语觉得沉甸甸的,她惊讶道,“前辈,这便是你需要我替你做的吗?”
羽落尘点头,微笑道,“只是担心你师父不愿意收下,所以需要姑娘费些心思。”
步霏语心中感激又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前辈……”
羽落尘突然开口,打住了步霏语想说的话,“我亏欠她的太多,远远不是一株血樱圣花所能弥补的。”
离开洞穴后,步霏语和楚凌烟回到梧桐小院,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向羽落尘辞行。
傍晚时分,红日西垂。
迷雾森林的峡谷外,羽落尘将手中的丹药递给步霏语,“这是两颗抵御瘴气的丹药,另外迷雾森林里的机关已经暂时撤下,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离开。”
步霏语接过丹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前辈,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师父?”
羽落尘垂眸想了想,只是答道,“若她问起,便说我一切安好。”
步霏语没有料到竟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也许久别的人,只需要知道彼此安好,就足够了。
“前辈多保重。”楚凌烟和步霏语一起拜别了青衣男子,便转身离去。
两个白色身影渐行渐远,终于离开了视线之内,羽落尘看了看天边如血的残阳,轻声道,“钟伯,我们回去吧。”
“是,公子。”车轮转动,碾过满地落叶,只发出细碎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