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浑身僵硬和疼痛,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死。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妈靠着床边的椅子睡着了,她的皮肤更加松弛,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一条条沟壑,黑眼圈浓的好似化了烟熏妆。
自从爸爸在我六岁那年车祸去世,妈妈就与我相依为命,准确地说法是,她视我我生命,我却没有给她相应的重要位置,我明知这种自私的做法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我无法忍受,无法承担失去叶一对我造成的影响。
如果每个人真的是孤岛,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悲伤了。虽然冷漠,但是习惯就好。
有人推门进来,是温严。
“夏安,你醒了。”他放下手中的花,跟我打招呼。
“嗯。”
我妈醒了过来,她抓住我的右手,还没说话,就已两泪涟涟。
“妈。”我叫了她一声。
“你这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要干这种蠢事。”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控诉我。
我惨白地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徒劳无功。
“妈,这次对不起你了。”
她破涕为笑,“傻丫头,知道错了,下次可不能再犯,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刺激。”
“好。”我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中冒出的许多白发,鼻头一酸,应声回答。
出院之后,我搬回了老家,跟我妈住在一起。
我也清楚了自己苟延残喘的原因。那天跟温严通话的时候,手机掉到地上,温严就预感到事情不对,立刻赶了过来,他冲破门闯进来,发现我沉溺在被血染红的浴缸中。
送到医院,医生说,失血过多,需要立刻输血,但他们血库没有足够的血。
巧的是,温严恰好跟我是同一血型。流着他的血,我才能醒过来。
我妈让我找个机会当面跟温严道谢,我转过了头。
道谢?我并没有求他来救我,他救了一个装满悔恨和悲伤的容器,不知感恩为何物。我没有怨恨他,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原谅了,毕竟,我从来都没有海纳百川的宽阔心胸。
我的世界,除了灰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世界和生活的本质充满了单调乏味。为什么要穿新衣?反正也没有人来看。为什么一天必须要吃三顿饭?反正只要吃一顿就能维持生命了?为什么要去街上走?反正不管走多远都要回家。
我妈每天给我念一些奇奇怪怪的诗,强迫我晚上跟她出去散步,还三天两头就让温严过来吃饭。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在温严走后对她说,“妈,温严工作很忙的,你就不要老是麻烦他了。”
我妈停下手里的十字绣。
“你这孩子,温严不是很好吗?他抽空来看你,你更应该对他态度好一点。”
“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谁要他抽空来看我了?”我冷着脸说。
“安安,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怎么现在因为一个男孩子自暴自弃?他走了,你不能毁了自己,你得学会开始你的新生活。”
我从沙发上起来,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我的亲妈,她从来都不懂,只固守自己的观念,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妈,从来没有新生活,有的,只是生活的延续和终止。你们不希望我的生活终止,我就只能让我的生活延续。如果你觉得我延续得不够好,那我只能说对不起了。”
说完这番话,我估计我妈又要掉眼泪,便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窗户开着,白色窗帘在暗夜清风中微微飘荡。少了一个靠在窗边对我微笑的人,在这个地方,他问我:“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当然能。”我侧过身,把被子拉到头顶,小声呜咽。
大概我是哭着睡着的,第二天早上我妈看到我肿得没法见人的眼睛,叹了口气。
“早上温严打电话过来,他说他给你打电话,是关机的。”
“哦,他有什么事?”
“没说,但他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我慢腾腾地吃完了早餐,回到房间,拿起电话给温严回拨过去。
“有事?”我问他。
“我昨天晚上见到叶一了。”
“他怎么样?”我没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走动的时候,脚提到了床腿,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还好。”
“我能不能去见他?”我揉着自己发疼的脚趾,满怀希望地问。
“你不能见他。”
我的心沉下来。
“但是我昨天跟他说了话,他让我转告你,你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补充说。
“他能被放出来?”
对方沉默,我差点以为他挂断了电话。
“喂,温严,你还在吗?他们什么时候能把叶一放出来?”
“夏安,叶一不可能被放出来的,你知道,他是超自然规律产生的物种。”
“所以,我还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呀。温严,其实你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我,我沦落到现在的绝望境地,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没有做好觉悟。”
“我不怨你了,你以后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温严在电话那边好像还在说什么,可我挂断了电话。
我自然不会忘记你,但我也不敢奢望再次与你相见。因为你,我好像渐渐偏离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我的母亲,我的朋友,我自己的生活。我妈昨天说的那番话在我心里留下了火钳烫过的痕迹,软弱是我鄙视的个性,我不会让别人把我当成笑话。
刚才撞到床腿的脚差不多不疼了,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想要穿上新衣背上新包,出去看看。
从NJ带回的衣服杂乱无章地塞在衣柜里,为了找我那件绿色的连帽衫,我把头都埋到了衣服堆里。
突然摸到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硬壳,揭开盖在它上面的层层衣服,我看到那枚被我遗忘已久的金蛋。
我记得很清楚,当叶一破壳而出的时候,金蛋是裂开的。可此时我手中的这枚金蛋,完好无缺。
什么鬼?叶一都被终身监禁了,这个蛋还有什么意义?
我把它扔到一边,仍旧奋力翻找我的绿色连帽衫。
终于找到了!
换好了衣服,我在梳头发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刚才落在梳妆台边角的金蛋。
没有很大的撞击声,金蛋裂开来。
我扫了地面一眼,被金蛋中滚落的蓝色小盒子吸引了目光。弯腰捡起丝带缠绕的小纸盒,TIFFANY & Co.
打开盒子,内有一个小袋,打开袋子,在手心里落下了一枚钻戒。
一颗完整的钻石镶嵌在戒指的中央,四壁生光。
我傻傻地盯着钻戒看了许久,然后把它捧在心口,又是哭又是笑。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三生树顶,他对我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