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叶一送走之后,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空荡荡的屋子提醒我,曾经存在过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我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发消息问温严,叶一醒过来了吗?
如果他当天没有回复,我必定会打电话问他。
没有醒。还没醒。和昨天一样。没变化。还在睡。醒了我会告诉你的。
每天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挨过一周,到了周末,我打算,如果还没有好消息,就亲自去把叶一接回来。反正都是睡觉,还不如在我眼前睡,至少我还能看到他,确保他没有被人当做怪物大卸八块。
周五晚上将近夜里十二点,温严打电话过来说,叶一醒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在滴滴上叫了一个出租车,直奔温严的实验室。一路上我都十分兴奋,下车的时候,师傅告诉我车费是53块,我给了他60块,大方地说,不用找了,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实验楼。
温严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在门口等我。走近之后,我才看到他皱着眉头,表情很凝重。我的笑也被吞下了肚子。
“醒了吗?他在楼上吗?”
他点点头,却拦住了我迈向电梯的脚步。
“醒是醒了,但他本身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的系统已经损坏,如果不及时修复,迟早还会出现更严重的问题。我的建议是他必须留下来,直到我把系统修复,他再离开。”
“他不愿意吗?”我猜测道。
温严的表情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试着劝劝他吧。”我知道叶一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是我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毁灭。比如家里的家具或者电器坏了,总是要修理的。术品或许可以因为累累伤痕身价倍增,人不是艺术品,残缺不全只会导致人的死亡。
温严带我到了他12层的实验室。
刷脸进门,遥控亮灯,遥控开窗,遥控开内门,遥控控制机器人,如同科幻片。
我问,“他在哪?”
温严按了一下遥控器,前面原本空旷的一块空间突然就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玻璃屋的门上还嵌有一台虚拟的电脑。叶一正盘腿坐在玻璃屋内的床上。
他好像感应到我来了,抬起头,看向我。
“他看不到外面,也听不见我们说话。”温严说。
“你为什么把他关在那里面?”如同关押囚犯一样把叶一锁在那所小房子里,我无法接受。
温严解释说,“他本身带有磁场,如果让他在实验室自由走动,会影响我们其他设备的正常工作。”
“我信任你才把他交给你,你不能这么对他。”我走到玻璃屋的门口,怒视着温严,“我要带他回家。”
“他现在就如同是患了癌症的人类,不治疗,就只有一个结果,你带他回去是要让他等死吗?”温严现在的样子冷酷无情,语气压得人直不起腰。
“即使患了癌症,想不想治疗,也要问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不是吗?”温严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我只是请他帮忙,他似乎管得太多了一点。
“不用在癌症的假设上过多纠缠,因为叶一的情况比普通人患癌要严重得多。前一段时间,是不是经常有骚扰电话打给你?”
我惊讶地看向温严,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普通人应该都难以置信吧。
他冷冰冰地笑了笑,“叶一的系统从你第一次接到骚扰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他接着说,“因为他试图强行改动自己的预设系统,还直接从外部导入大量数据,造成了自身的系统紊乱,磁场无法收放自如。你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所以一旦你与他的距离超过一定的界限,他就会自动追踪你的位置。”
“白天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就不会有乱码电话,可是晚上为什么还会有?”
“他的磁场每天都会用无法自如释放的部分,白天被控制,晚上就很难再次控制,更何况,他的自控能力在晚上是最差的,即使是一墙之隔,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他昏迷之后,你是不是就没有再接到骚扰电话?”温严看我还是不相信的表情,接着问。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接到过奇怪的电话。
“这个玻璃屋,隔绝了所有的辐射和能量,进不来也出不去,已经无限接近能量守恒的独立空间了,他在里面,不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而言,都很安全。”
叶一憔悴的脸对着我的方向,他似乎在问我,“怎么还不进去?”
“可他不是囚犯。”
温严突然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难道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里有一个非人类的存在吗?他完全是被系统打造的,不存在人权问题,他也不会感到不舒服。”
“可在我眼里,他是一个人,你不能这样对待他。如果他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就要带他回去。”
“道理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实情况是,无论他或者你乐意不乐意,他都必须留在这里接受系统恢复。”温严冷冰冰的音调显示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你没有权利!”
“叶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果你不听从我的劝告执意把他带走,那么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相关部门,他将会成为一个属于国家的试验品。你应该不希望他走到那一步吧?”温严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恶魔一样的光,我注视着他,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他在这里接受了系统恢复,是不是我就能把他接回去?你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温严露出一个自负的笑容,“那是自然。”
“那好,你让我进去跟他说话。”我不再看温严。
温严在玻璃门上的虚拟电脑中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玻璃门开了。
“安安。”叶一冲过来把我拥进怀里,我也回抱着他体温略低的身体。
“叶一,对不起,是我主动找的温严,我以为他能帮你。”我与他一起坐在宽大的床沿边上,我试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
“我已经知道了。”
“温严可以帮你恢复系统,你只要再耐心地待上几天,等你完全好了,我就接你回去。”我看着他的脸,心里疼得好像要晕过去。
“我不想让别人帮我,温严是个骗子,他帮不了我,你不要相信他。”他清澈的眸子里闪过恐惧和嫌恶。
我用右手摸着他的脸,压制自己心头泛起的阵阵疼痛,勉强笑着跟他说,“叶一,如果你听话乖乖地跟温严待上几天,我就能顺利接你回去。如果你现在就要跟我走,那么明天你就会被其他人抓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一有些糊涂了,可是我的第一滴眼泪已经落下,其他的泪水也随之涌出,吓得他用袖子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
“安安,别哭呀,我答应你就是了。”他温柔的声音却像泪水催化剂一般注入我的眼睛,我的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地向下流淌。
“叶一,你要好好配合温严的工作,早点恢复系统,我才能早点来接你。”
“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你一定得快点好起来。”
我搂着他的脖子,鼻涕泪水都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玻璃门上出现一条红线,这是让我离开的记号,人类不能在玻璃屋中待太久。
我在门口跟叶一道别。
“叶一,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记住,我爱你,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叶一星眸温柔,垂头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我知道,我会记得。我也爱你。”
玻璃门关上。玻璃屋消失。可是我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