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回到扬州,一帮同门前来迎接,前呼后拥,气势很大。
他里里外外地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扶苏。那块薄薄的玄铁,在他胸口发烫。
听小师弟说扶苏还在扬州,尚未离开,他遣散了同门,直往扶苏的住处走去。
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扶苏的侧脸和一半身子被墨发遮住,他正专心地伏在案上作画,没有听到子期刻意的咳嗽。
“扶苏。”子期终于出声唤道。
他搁下笔,转身看向子期,尽管表情柔和,却掩饰不了他的疲倦。
“你也去藏宝洞了?”
“是。”
子期从怀里摸出玄铁,递给扶苏。
“这是什么?”
“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扶苏神色微动,伸手接过玄铁,凝视一阵,抬起头问道,“他没回来?”
“他死了。”
扶苏好似没有听清,“什么?”
“藏宝洞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他把玄铁给了我,自己被天雷劈死了。”子期陈述事实的时候是不想带感情的,但当他眼前又浮现西域人温和的双目时,心里总忍不住一紧,于是语气中也带了悲戚。
扶苏紧紧地握住玄铁,脸上的生气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很爱你。”
扶苏站起身,背对着子期,压抑着喉咙里泛起的哽咽,冷声说,“子期,你先出去吧。”
子期放下了抬到半空的手。
他轻声走了出去。
扶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周围的人都怀疑,他早已离开了。
当老头问到此行的收获时,子期谎称自己根本就没有找到藏宝洞,反正进入藏宝洞的人除了他,全都死了,死无对证。老头把他批评了一顿,这事就被糊弄过去了。
他很担心扶苏,而且很嫉妒一个死人能让扶苏伤心欲绝,当年他和扶苏分开的时候,扶苏可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跟着花谷老头走了。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一下扶苏。
敲门,无人应答。
推门,轻轻一碰就开了。
屋内已经蒙了一层灰,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靠窗的书桌上有一张素纸被砚台压住。
上面是扶苏标准的小楷字。
“子期,我已失一生挚爱,本再无意义留恋人世,但思及挚爱之人孤身长留偏僻小岛,甚为不忍。我总怨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太少,如今他已长眠,我自当永伴他身旁。日后我在寇岛行医问药,你不必挂念,也不必找我,两人相见,徒增伤感。”
不要他挂念,不要他探望,扶苏这是在怪他。
子期心口一疼,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血淋淋的事实,扶苏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禁不住想,如果死的是自己,扶苏是不是会同样的伤心?是不是也会抛弃西域人远去寇岛,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每天都孤零零地怀念他?
但他不敢想下去,因为他确信,自己不是扶苏的“一生挚爱”,自己顶多是扶苏身旁的“一生挚友。”
西域人满目柔情地说,“我很爱他。”
扪心自问,子期做不到“爱”,更做不到“很爱”,他只知道“很喜欢”“很舒服”“很想在一起”,却从来不敢去爱。
这是不被允许的,这是大逆不道的,这是罔顾人伦,这是伤风败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