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收到“我是叶一”这四个字让我兴奋得手舞足蹈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好消息能让我持续情绪高昂。
叶一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再次不见踪迹,论坛里类似“寻找天下第一召唤师”的帖子在一个晚上全部消失,干净得如同从未掀起过“寻找”的风暴。
一直到过年,叶一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我的心重新沉入谷底,果然还是不报希望的好,最伤人的莫过于看到拐角处的衣角以为是苦苦寻找的人,奔跑到拐角的时候,发现那个衣角只是用一根竹竿晾在窗台上的破衣服。
温严说他过完年就要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呵呵笑着,助他升迁。他神色中有些失落,大概在期盼我说些挽留的话。
“如果有叶一的消息,记得告诉我。”我看他低迷,心里实有不忍。
“放心吧。”他又摆出了谦谦君子的风度。
凭良心讲,温严是优质单身汉,我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从未见他拈花惹草,身边也从没有莺莺燕燕,他值得更好的姑娘。
2月底,大概是收到叶一消息的一个月后,这个自称叶一的家伙又出现了。我想了又想,总觉得叶一不太可能逃脱国家机关的魔掌,那么网上发帖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假冒的叶一,凭我多年看法制节目的经验,顺着逻辑推理,这个人是为了骗财而来。
“我想我已经找到脱身的办法了。”没有任何铺垫,开门就甩给我这么一句话,我只有一头雾水。
“啥?你被困住了?”我配合他写这幕剧的台词。
“是的,他们防守十分森严。”
我内心一万个呵呵哒,防守森严你丫还能玩电脑呢?当我是没有脑子的吗?
“他们让你上网?”
“是的,他们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网络,但是不能长时间使用,不然会被发现。”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他,他很快又发过来一句,“你尽快到北京来,我需要你的帮助。”然后又下线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趁此机会,带上我妈到北京去玩一趟。她从我上初中的时候,就三天两头感叹说,这辈子一定要去一趟长城,一定要去看看天安门,吃正宗的全聚德烤鸭。每次谈话中提到北京,她不自觉地肃然起敬。在我看来,北京在她心中被神话了。每一个到达的远方都会褪去光环,赤裸裸地暴露出自己的缺点。
温严听说我们要去北京,明显变得紧张不安。
“干嘛这种表情?这是我们伟大的帝都,北京欢迎你,北京欢迎我,北京欢迎全世界。”
“北京现在很冷,空气干燥,风沙频繁,不适合旅游。”
“放心吧,只要我们准备好了,哪一天都是适合的。”末了,我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我们家族遗传的基因就是打不死。”
我看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便怂恿他,“说吧,说出来才能长寿。”
“叶一现在被关押在北京的研究所。”
我敢肯定,他知道这件事情很久了,但是一直压着没有告诉我。
这样一来,倒是让那个自称叶一的人有了可信度,我心下琢磨,既然温严对我隐瞒了重要信息,我也没必要全盘托出。
我温柔纯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北京那么大,我恐怕找不到他,即使找到他,也不见得能带他走。我相信国家的力量。”
“既然你们非去不可,那我就祝你们玩得开心了。”他临走的时候,如释重负,笑得云淡风轻。
下飞机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北京的风像刀子似的往脸上扎。我妈尽管两颊冻得通红,大尺度的笑容却可以驱散阴霾。
看着开心得如同小女孩的亲妈像长了翅膀一样乱窜,我心里默默念叨,北京,你的朝圣者来了。
到了酒店,我赶紧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来自叶一新的指示。
“3月13号,23:30,到中国尊楼顶。”
中国尊,北京最高楼,地下7层,地上108层,总高度为528米。
“你确定?”我手有点抖,单是想想需要把脖子仰成直角才能看到顶端的大楼,我心就虚了。
对方秒回,“确定。”
那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今天是3月10号,距离约定的时间大概还有3天,为了能走到中国尊的楼顶,我在他们顶楼的超7星酒店订了一个房间,还预约了云端餐厅的吃饭时间。
3月11号一大早,我就被我妈拉起来,她说今天就要去长城。
外面天气阴沉,树木光秃秃,狂风呼啸,每顶着风走一步,都如同战胜了千军万马。
“妈,这种大风的天气,今天还是别去了吧?”我可怜地看着我亲妈。
她如同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大手一挥,“不行,今天正是好时机,不要怕,我查过了,今天不下雨。”
我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到了八达岭长城。淡季的坏天气,长城上蠕动的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人,一顶鲜红的帽子不知是被风从哪里吹过来的。
我受刑般地上了路,跟我妈的手舞足蹈形成强烈反差。我心里还装着3月13号晚上那场略带诡异的约会,脚就更加沉重得抬不起来。幸好,在我妈的搀扶之下,我还算成功地攀爬到了好汉坡。
晚上回到酒店,我开始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冷。尽管我妈给我喂了药,我还是在半夜里发烧了,而且烧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七点,外面的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安安,醒啦?你昏迷了两天一夜,妈都快被你吓死了。”我妈冰凉的泪水落到我手上。
什么?两天一夜?“今天几号?”我问。
“13号,其他的你都不要担心,你只要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我们回家。”我妈还以为我在担心旅游的事情,劝慰我道。
我翻身下床,随便往身上套衣服,“妈,我得去个地方。”
“你要去哪?你还发着烧呢,不能乱动。”我妈惊慌地把我按在床上。
我挣脱开她的手,“哎呀,我必须要去,你回酒店等我吧。”说罢,拿上我的包就冲出了病房,身后还传来我妈大声呼喊的声音。
从医院到中国尊,不堵车的情况下,只要2个小时,堵车的情况下,4个小时都有可能。我刚坐进出租车师傅就告诉我,“姑娘,现在路上堵得很。”
我就不明白了,夜黑风高的晚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车在路上?可焦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勉强对师傅笑笑,说,“您尽量开快吧。”
“这是自然的。”他应道。
出租车开一分钟停两分钟,我开始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疼,看来这烧挺严重的呀。手机点开论坛的网页,看到我又有了新消息。
和之前发给我的消息一模一样:“3月13号,23:30,到中国尊楼顶。”
是怕我会放你鸽子还是怕我忘记啊?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到哪里去了?我忍着从骨头里往外散发的疼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师傅叫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中国尊的楼下,庞然大物高耸入云,让人不由得不感慨人类的创造力。
23:15.
我付完钱下车,腿软的我没走两步就开始打颤。
坚持住,坚持住,他在等你。为了保持清醒和动力,我狠狠地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咬了一口,清晰的牙印待会会让皮肤留下淤青。
云端餐厅除了几个正在收拾桌子的服务生,没有其他的人了。我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溜到楼梯口,从这里,我可以到达楼顶。
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我感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那一定是他,不可能是别人。
登上楼顶,狂躁的风在高处无人可挡,我几乎睁不开眼看楼顶的景象,更看不到别人的身影。
突然,我被拥进了一个怀抱。一个久违的,温暖的,宽阔的,熟悉的怀抱。
“安安。”他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在黑暗中发亮的瞳孔。
“叶一。”我噙着眼泪,紧紧地搂着他,生怕这是又一个梦。
“安安,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他在我头顶轻声说。
“那我们赶快逃走吧?”我拉着他,就想往楼梯下面走。
他重新把我拉回来,指了指没有楼梯的那面,掉下去可以粉身碎骨的那个方向。
“你相信我吗?”他灼灼的目光好似在燃烧。
“当然相信。”
他说,“跟我来。”
我与他站在528米高楼的楼顶,从上往下看,只有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灯光。
另一边,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睛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八个特警在楼梯口一字排开,中间的一个人向我们喊话。
“001号,请跟我们回去。”
我觉得恶心,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试验品,只能用编号来称呼。
“不。”叶一轻飘飘的一句话,虽然被风吹散了许多,还是能传达到对面的耳朵里。
他们举起了枪。
叶一问我,“你怕吗?”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坚定地看着他。
他此时的笑恐怕才是他最漂亮的笑吧,即使从夜空中绽放无数烟火,也不能掩盖他此时的芳华。
他双手从身侧搂住我,低下头,吻住我的唇。
“安安,跟我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
“好。”
我怎能拒绝,我为他死过一次,我自然可以为他死第二次。
下一秒,我切身感受到“断线的风筝”是一个多么贴切的句子,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的实验证明了不同重量的物体在同一高度坠落,加速度一样,它们将同时着地。接下来我可以和我的男人也可以同时着地了,既血腥,又浪漫。
可是过了很久,失重感消失,我们还没有到达地面。我禁不住疑惑,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周围景象。
前面是一块巨大的草地,不远处是一座饱经风霜的城堡,城堡上空,有几只鹰在盘旋。
叶一从后面出现,贴着我的面颊,问我,“这是我们未来的家,满意吗?”
“这是哪?”我不明所以地问他。
“瑞士。”
“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让你陪我送死?”他轻轻地发笑。
“我爱你,就算真的是死,我也会陪着你的。”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傻瓜,你只有好好地活着,才是真正地爱我。”他拉过我的左手,在我的左手腕上落下一个滚烫的吻,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我不管,我爱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我扑在他怀里,尽情地感受他的心跳和他肌肉的收缩。
他摸着我的头,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一条红色绸带被系在我的手腕上,上面用楷书写着我们二人的名字。
“君子一言。”
我毫无防备地抬起头,被他灿烂的笑容晃晕了眼,我仿佛看到他站在三生树的树干中,枝条变成了双手,缓缓将我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