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听着龚乐凡第一人称的讲述,脑海里的画面感就很强烈的浮现在了眼前:
“我在我们学校就听说过你,”柳萱笑的面带春风,不像刻意恭维:“他们都说你可厉害了,你是不是已经在市中心医院有自己的办公室在给人做心理咨询了?”
“那是老师的办公室,我只是有时间会去帮忙而已。”那个时候心理医生还算是个稀有的物种,在上学的时候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医院里扮医生,自然在学校里就被传的邪乎了一点;而那个时候各个大学之间的联谊可是有很多年的传统了,所以消息都是相通的。
“你学什么专业的?”我问柳萱,问之前我在心里思忖过要不要叫她声“姐姐”,毕竟我是个很懂礼貌的孩子,但是慎重考虑后我还是决定不要了,这样叫了以后补习的时候我们都会尴尬的。
“你猜呢?”柳萱反问。
“我猜啊,让我猜的话……兽医。”我坏笑着回答。
柳萱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也愣了:“我就是随口猜的!”
柳萱沉吟了一下:“你不会还有读心的能力吧,那么……那么胡伯伯一定也知道了。”说到这里她竟然有些黯然。她口中的胡伯伯就是我的老师胡天明。
看着柳萱的神情,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依然诚恳的解释:“我真的只是瞎猜的,老师没有跟我说过什么。”
“真的?”柳萱的眼睛里恢复了一些神采:“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能随便就猜出我学了兽医?”她这么一说,感觉她学兽医好像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可能有什么我不了解的隐情吧,于是我立刻收拾了开玩笑的心情,打算跳过这个话题。当对方对你产生怀疑时,你解释越多反而越容易被怀疑。
“最近我常看动物世界,呵呵……”我说笑着把话题打过去,紧接着说:“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了吧,正式补习之前你有空再来找我一趟,我回去整理些书和笔记给你。”
“嗯,好的……”柳萱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的样子,我又接了一句:“那下次来提前打电话吧。”很明显的结束句。柳萱又温柔的笑了,那一刻我觉得是不是我有点儿太多虑了,一个能这样笑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隐情呢。于是我也笑了,笑里有歉意。
龚乐凡像个散文作者,声情并茂的继续讲着他跟柳萱最浪漫的事:
再见到柳萱就是第二天的事情。没想到她还挺积极,上午就给我打电话说下午就两节课,上完课就过来找我拿书和笔记。当时我没有准备好,但手边总有几本基础的书和一些心理咨询的笔记,虽然没有再认真的翻看,但是关于心理学的东西我还是很自信可以辅导她的,所以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就直接答应了。她到我们学校的时间我正好也下课了,但我得去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我告诉她在那里会找到我。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天空是湛蓝的,阳光是明媚的,闻着校园里青翠的花草清香,我一下课便赶往校心理咨询中心了。倒不完全是因为柳萱会来,因为有个来找我做了三次心理咨询的失恋学长也约了那天的咨询。那位学长是化工专业的保研学生,他上研究生之后,他本科时代的女朋友因为走上了工作岗位,觉得两人差距大了,便提出了分手。越是传统意义上优秀的人,越是会钻牛角尖,这位学长一时想不开,于是开始做酗酒、通宵上网等等这类颓废的事情。他的同学就把他送来了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
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因为我的老师胡天明的缘故,很多年前就成为了省里的一个学科试点,颇受重视。从创立之初就是老师带着他各期的研究生在尽心经营,等到我研究生上完的时候,工作业务已经涉及到了社会的各方面,比如:企业员工的培训、公司老总的集训还有罪犯心理辅导、青少年青春期心理问题辅导等等方面。而我的师兄师姐们后来的工作去向也特别好,所以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也非常有名。
“现在想想,当时我在大二的时候就可以进入咨询中心实习也是独一份了,可见老师对我的用心栽培,而我,却自从出事之后,为了逃避过去,一次都没有来看他……”说到这里龚乐凡不经有些动容,进而自责起来。
“没事的,你老师对你那么好,一定很了解你的。真的,他一定了解你的全部,包括你的自责。”徐雅觉得龚乐凡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且确实如梅双林所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那个……别跑题了,继续说,说柳萱吧。”徐雅发现,刚才龚乐凡自己说到柳萱的时候并没有头疼,看来他的头疼还真的是心理原因。
“嗯。”龚乐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后面的有些煽情,可能因为是初恋吧。”“初恋”两个字从龚乐凡那长的煞是好看的嘴唇里说出来,显得那样的动人。接下来的讲述对于徐雅来说,又像是播放电影一般:
那天看到柳萱的时候,我的感觉是惊艳——在那样和煦的午后阳光中,她着一件连身白裙,干净的脸庞上带着清纯的笑容,像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我心里的阵阵涟漪……我用余光发现失恋的学长也在微张着嘴盯着柳萱看不完的样子,我便扶了下眼镜斩钉截铁的说:“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站起来就往外送学长。学长有些失神的被我送走,还依然在回头,我赶忙让柳萱坐下,把眼镜摘下来,冲柳萱温和的笑了,我想,只有笑的跟她一样,才更容易跟她亲近吧。
“你近视么?”柳萱问我。
“平时不戴,给人做咨询的时候才戴。”
“那……请你根据你的这种行为分析一下你自己的心理。”柳萱调皮一笑。
“哈哈,我确实是想在比我年龄大的人面前显得比较成熟一些,这样会让人的内心更有安全感。”我坦然的说道,随后我俩心意相通的笑了。
“看来做心理医生有很多学问啊。”柳萱边看我给她拿书边说。
“我现在还不算是医生,”我把笔记也递给她:“你先看书,有兴趣可以看下我的笔记,纯手写的。”我的话说的很真诚,我看到柳萱的眼神中回应了同样的真诚。
那天晚上我请她在学校外面新开的西餐厅吃了晚饭。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女生在西餐厅吃饭。氛围很浪漫,她切牛排的手法很熟练,反而是我显得比较笨拙。饭后我把她送上了回学校的线路车,约定到了学校要给我信息。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好到连空气中的味道我至今都记得。”龚乐凡边说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味道还在,抑或,对于他来说,就根本没变过。“当然这后面的回忆就更加丰富了,”龚乐凡说到这里表情奇怪了起来:“不过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我的老师,你是怎么来的?”龚乐凡询问道。
“大巴车。”徐雅如实回答。
“那好了,你先在车里等我,我去完老师家,一起开车回去。不过午饭恐怕你要自己解决了,不好意思,现在马上饭点儿了,我也没有提前跟我老师说,恐怕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龚乐凡在一个劲儿的解释着。
天呐,面前这个还是言语简单、态度冰冷,对人爱答不理的龚乐凡么?徐雅有些小吃惊,但更多的是欣喜,她是不是真的要“唤醒”龚乐凡了?
徐雅连连点头,对龚乐凡说着:“你忙吧,不用管我,大学附近好吃的多的是!”接过了车钥匙,目送龚乐凡的离开。
“第一,说明你的心思不在这上;第二嘛,说明你还不懂生活。”龚乐凡记得很多年前,老师对他从来不知道养在自己家门前的是什么花草这个情况是如此总结的。
“时过境迁,我竟是依然不懂生活。”龚乐凡走回胡天明的家门口,看着那些花时,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胡天明的妻子冯爱莲。
“师……师母……”龚乐凡的声音颤抖着。
冯爱莲显然是知道龚乐凡要来,一脸热情慈爱的笑,但是见到龚乐凡的时候,第一表情还是先怔了一怔:“孩子,快进来,怎么瘦成这样!”随后,便轻轻的牵着龚乐凡的手,把他领进了家门。
龚乐凡对这个家,对胡天明和冯爱莲有种天然的熟悉和亲切感。第一次到胡天明家,龚乐凡还是做为“小记者夏令营”中的一员一本正经的采访了胡天明,那个时候他才八岁。
当冯爱莲见到他的时候就欢喜的说:“这孩子真好啊,以后有机会常来!”
“当我第一次在学校的课堂再见到老师,老师就认出了我,下了课我就跟他回家蹭饭了,”龚乐凡充满感怀的回忆着:“师母,您当时的表情也像刚才一样,然后拉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了家门。”
“呵呵,好孩子,这都记得!他那哪是认出你来了,他本身就是认得你啊……”冯爱莲也颇有感情的说道。
“回来啦!”胡天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回来”,他说的是“回来”,龚乐凡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眼睛斜向上方忍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身去。
龚乐凡一直以为,如果后来你的人生会觉得有很大的痛苦,那是因为之前有过太多的幸福。老师的书房还是那样,满屋的书香。这是龚乐凡印象里永远温暖柔和的地方。
胡天明端端的坐在轮椅里,他在龚乐凡去了东园市后不久就突发脑溢血,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生命,但下身却瘫痪了。虽然这个情况龚乐凡之前是知道的,但是乍见之下,却难以自持,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滑落下来。
胡天明拼命往前抻着双臂想要拥抱龚乐凡,龚乐凡快步走过去,蹲在老师轮椅旁,上身轻轻俯身在他的腿上。胡天明搂住龚乐凡的臂膀,眼泪也从他的老花镜后面默默的流淌下来,滴在了龚乐凡的耳朵上。龚乐凡抬起头,看着老师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突兀的皱纹,心里想:“这还是当年那个在讲台上意气奋发,温文儒雅的我的老师么?”
“老师……”龚乐凡的眼泪也忍不住的掉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师慈爱的揽着龚乐凡的手臂:“起来乐凡,起来,没事啊,没事。”
龚乐凡听话的站起来。
“走吧,你师母早晨打翻了一瓶醋,收拾了一上午的厨房……就当消毒了。她现在才开始准备午饭,不管你饿不饿,现在都没吃的!就推我到学校里走走吧。”
龚乐凡推着胡天明再次沿着校园的路走的时候,心情却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有些感激——感激徐雅刚才在陪着他,听他讲他的曾经。
龚乐凡推着胡天明在湖边站下,漫无目的的让自己远眺。
“身体怎么样了?”胡天明问道。
“嗯,还不错,老师呢?”
“这几年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的了。”
“噢,那是师母照顾的好。别看您坐着,依然有很有风范。”龚乐凡真诚的说着这充满善意的谎言。
“还好吧。”胡天明的语气里却充满了苦涩。
“老师,我今天来,来的特别冒昧,但是这些事情埋在我心里整整三年,这三年,一旦听到别人在我面前说一些话,我都受不了会晕倒……。”龚乐凡蹲下来,在老师的一侧认真的看着胡天明:“虽然是俗话说的‘心病还需心药医’,但是我们作为心理医生,也知道这句话的科学性,所以我想请您帮我分析一下……当年,我在对柳萱的心理治疗和疏导上,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才导致她会自杀的?!”龚乐凡鼓足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胡天明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关于你自己的事情。”
“我?我自己的?什么事情?这个事情不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么?”龚乐凡见胡天明并没有直接的回答他,颇为着急的又问了一串儿。
“噢,也没什么,你觉得柳萱的死……是你造成的么?”胡天明冷静的看着龚乐凡。
“造成?不算是吧,但是我确实没有治好她……就算,就算是不可能完全治愈的,但总不至于会自杀吧?”
“这是你头疼的原因么?”胡天明问道。
“我觉得是。”龚乐凡和胡天明这对师生对话,显得非常直接。
“你不断定自己是损伤的阴影导致的心理问题么?”胡天明又问。
“当时我以为是这样的,因为那场大火,我住进了医院,柳萱在这段时间里自杀了,所以我特别的恨那场大火,甚至恨那些个实验操作不当的人!”龚乐凡说的有些激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之后,我一听到‘心理医生’、‘柳萱’这样的词汇……甚至是‘贩毒’,我……我就会头晕……”龚乐凡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眼前的湖水似乎晃动的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