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戎下意识的走近了这丛断竹,正欲附身细细观瞧一下断口,却突然发现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从这丛断竹留下的竹林缺口中照了过来。
这一丝光亮像是很远很远处的一盏灯火,极其的黯淡,如果不是竹林在此处缺了一道口,是绝对不会看到的。
他将衣衫裹的更加紧了些,抬脚便从那断竹之上迈过,朝着那盏灯火的方向行去。只觉脚下是一条曲折异常,泥泞不堪的小路,路面坑坑洼洼,颠簸不平,只能靠着那灯火的指引,和月光的微亮摸索着前行。就这样行了约莫一里多路,路面突然开阔,元戎止住了脚步。
只见前方却有一湾湖水,湖面在皓皓的月光映衬之下显得波光粼粼,浑如碎玉。远处湖边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太湖石,石面光滑洁净,在月光照射下,可以看清上面用篆体刻着“千结湖”三字。
元戎举目远眺,见此湖周围三面环山,刚才走过来的路恰巧是没有山的那一面,而自己之前所处道的靡音谷正好是靠那片竹林与此处隔绝开来。那条路泥泞曲折,应当是长年累月鲜有人来至此处。他轻声一笑,自言道:“所谓曲径通幽处,不想在这山谷之中,竟然有如此清幽绝妙的所在,真正是造化神工,凡人莫测。”
而在湖水的远端,果真是有一盏细细的灯火,在湖畔的一座阁楼之上隐隐的透出,便似茫茫夜空之中的一颗明星般闪烁。元戎心中好奇,便沿着湖边的一排青石小路信步而行,想到那阁楼之下一探究竟。这湖也不是甚大,绕湖行不许久,又经过了一座弯弯的石桥,便来到了这阁楼之下。
这楼乃是木质结构,楼阁窗门之上都用木刻的雕花装饰,显得淡雅隽秀。楼高三层,每一层之间均有突出的飞檐。元戎方才在远处之时,可以看到楼上的灯火,此时立于楼下,那灯火反而被飞檐遮挡住了。
他好奇心大盛,便绕着这小楼转了半圈,来到了正门之前。他心想:“不知楼上烛火是谁人所点?这么隐蔽的所在莫不是竟有人居住?”伸手欲去敲门,却发现这两扇高大的朱漆木门之上竟有两个碗大的兽头锁环,两个锁环被一柄硕大的铜锁连在了一起,铜锁之上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青绿,显然是已经有些日子没人打开过了。
元戎更奇:“原来是一座锁了的阁楼,但为何楼上却有烛火点亮?”他不暇多想,欲转身而去,却不经意间又瞥见了大门顶上的一副匾额,上面的写乃是“锁心楼”三字。元戎心中笑道:“门悬铜锁,楼名锁心,也真是名副其实了。”
他转身欲回,但此夜徒步已经行了数里路,此时颇有些疲倦,见楼角的飞檐之下,恰有一块青石躺在那里,心想不如歇息一番再回,便走了过去,单手抱膝斜靠在了上面。
此时冰盘如昼,耀彻环宇,湖面被青山环抱,时而不住的传来三两蛙声,湖边的一丛丛的夜来香,此时正在嫣然的盛开,阵阵花香袭来,只觉无限清心舒爽。这千结湖畔,锁心楼旁,便似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小世界一般,只有一湖明月,两岸青山,伴着他共赏如此美景。
元戎心道:“若不是那一串引魂铃声,我又如何能来到这靡音谷中?又若不是那一丛断竹,我又如何会发现这个世外洞天?若是这个绝妙的所在,能让我一辈子呆下去,远离人世间的喧嚣吵闹,远离人世间的尔虞我诈,远离人世间的恩怨情仇,那该有多好?只不过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却只有明月相伴,山水为依,找不到另外一个知己共同欣赏,倒是有些可惜了。”
一想到了恩怨情仇,他心中一凛,又想起了刚才梦中的场景,心道:“元戎啊元戎,父母身遭惨死,身首异处,大仇未报,你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简直可笑啊可笑。父亲生前最是希望你从军报国,建功立业,而你却在此抱膝风月,整日里学什么击鼓作乐,果真可悲啊可悲。”
一思及此,他心中愁绪万千,胸前郁塞,便“唉……”的长长的叹了一声。
然而他叹这口气之时,耳中分明听到了有另外一个人,也一起唉叹了一声!
“咦?”他心中甚是惊奇,口中便脱口而出一声疑问之辞。
哪知此时又有一个细细的声音随着他一起说道:“咦?”
第一句唉叹之声,元戎还以为是自己幻听,而此时听得清清楚楚,便吓的腾一下从青石之上蹦了起来。他环顾左右,只见山水空冥,花影招摇,却哪里有旁人?此时便一个念头从大脑之中浮现出来:“莫不是有鬼?”他既惊又惧,眼珠咕噜噜的左右瞭望,大声的问道:“是谁?出来!”
他竖着耳朵仔细倾听是否有人再跟着说话,但这次却再也没人跟声,只是过了片刻,一个清亮娇嫩的嗓音轻轻的问道:“你又是谁?”
元戎耳中听得真切,这说话的声音当是出自一个女子,并且正是从那飞檐之上的楼阁之中传来。心道:“是了,楼上即是亮着烛火,便该当有人住在其中。看来是我扰人清梦了。”
欲张口赔礼谢罪,突然心念一转,又想道:“奇哉怪也,即是有人居住,为何楼门在外面紧锁?锁上绿锈斑斑,应当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楼门紧锁,楼上之人的吃穿饮食却又如何解决?莫不是这座楼阁还有一个开着的后门?”
他沿着小楼转了一圈,见只有一面正门,却哪里有后门了?
元戎心中惊疑不定,万般思索疑虑都引着他得出了一种合理的答案:此人定是个女鬼!他既认定此人是女鬼,便不答话,转身便往回走。那“女鬼”见他许久不回话,便又轻轻的问了一句:“你……你还在吗?”
元戎听这“女鬼”的声音如空谷幽兰,甜似浸蜜,只觉得听入耳中说不尽的好听受用,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心想:“她的声音如此柔美动听,即便是鬼,也是个漂亮的女鬼吧?”他不知如何作答,便呆立在原地。湖畔一片静谧,仿佛万物都没有了声音。
又过了许久,元戎提了下胆子,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不知道这里竟有神仙居住,叨扰了您的清梦,实在是该死,该死。我这就走,这就走,您继续休息……嘿嘿……”他即认定那人是女鬼,想她定然不喜别人称呼她为鬼怪,便直接叫她神仙,以便讨她欢喜高兴,饶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谁知这“女鬼”听此却咯咯的笑了起来,笑了很久才说道:“我且问你,若我是神仙,干什么还被锁在这座楼里出不去?”
元戎心想她所说的确实很对,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更何况是这小小的一座阁楼了。但她既是女鬼,定然是被人用纸符镇在了此处,便说道:“你神通广大,想出来还不容易?只是此处这么美的湖光山色,便是神仙也不想走了。”
那“女鬼”又是笑个不停,忽然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的景色再美,却又哪里比得过外面的大千世界精彩?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游遍名山大川,走遍海角天涯。”
元戎未听清她后面的几句话,只听到她说“等我出去了”,便心中大惊道:“哎哟不好!这女鬼竟然想出来,那我非要被她缠上害死不可。”想到此处,赶忙口中说道:“神仙大人先忙着,小的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说罢便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往来时之路走去。
那“女鬼”闻此竟然大急,用非常焦虑的口气说道:“喂!你这么快救走啦?你别慌着走,回来陪我说会话呀!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陪我说话的人,我快闷死啦……”
元戎哪里理她,脚下催步,越走越远,渐渐的便再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了。他走过石桥,绕过湖岸,穿过竹林,又回到了住处。走进屋中,躺在榻上,脑中不住的浮现着那个女鬼的声音,对今夜发生之事只觉说不出的离奇诡异,一晚便这样思绪万千,无法入寐。
他一夜未睡,第二天自是精神不振,困顿乏力,鼓点节拍和方位变化自然是错误百出,那彭无射心中烦躁,当然是免不了对他拳脚打骂招呼一番。
又至当天夜里,元戎本是困乏不堪,但只觉那女鬼的话语便如耳畔之音一样,不住的在自己的耳边隐隐回荡。他心中思索:“她的声音如此甜柔,想必相貌一定也是极美的吧?听她说话的语气,像是没有加害于我的意图,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锁在那座阁楼里面?”
他辗转反侧,心中五味杂陈,纠结万千,只觉有一个冲动的念头在不住的袭扰他的大脑:“索性无事,何不再去那里看看?”他募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了衣衫,推门而出,又朝着那竹林方向走去。